第一百一十九章 悲前事
鳳南泱留了黎抒言在家多住些日子。這一日鳳南泱睡得久些,日上三竿了才揉著眼睛推門出來,向鍾娘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這個娘親當得不怎麽樣,辛苦你了。”
鍾娘笑眯眯道:“夫人年輕,難免貪睡。照顧小公子是我的分內之事,總不能白拿銀子。”
院裏倒扣著一個竹籃子,一邊用一根木棍撐起,木棍上栓著根長長的細線。鳳南泱順著那細線看去,卻見線頭被鳳致遠牽在手裏,他和黎抒言二人蹲在樹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竹籃。
鳳南泱奇道:“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黎抒言回身,手指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我們想抓隻麻雀玩玩!”
鳳南泱搖頭笑道:“一看就是致遠的主意。”也不知這兩個人在那裏守了多久,鳳南泱沒有這麽好的耐心,去後廚拿了些早飯吃。
她端著櫻桃蜜酪回來的時候,正見幾隻麻雀蹦跳著在地上啄米,卻機靈得很,不曾進那竹籃底下。
鳳南泱又去收拾了後院晾衣繩上掛著的幾件陶陶的衣裳,再回來的時候忽聽黎抒言雀躍而笑:“抓住了,抓住了!”
兩個人圍在竹籃邊折騰了一通,將裏麵的麻雀抓了出來放進竹籠裏。
黎抒言笑著捶打自己的腿:“終於抓住一隻!不枉我蹲麻了腿!”
鳳致遠亦笑:“其實我可以用石子兒打的,隻是像這樣捕鳥才有樂趣。而且我也不想傷它,一會兒便把它放了。”
“放了?”黎抒言咽了咽唾沫,“那多可惜,麻雀不可以吃嗎?”
“吃?”鳳致遠哈哈大笑,“你原來是想打野食啊。不過麻雀肉少,不好吃的,還不如拿鵪鶉來烤,可香了!”
黎抒言的眼神忽地亮了,鳳致遠見他有些饞得等不及,便道:“我們去集市上買鵪鶉來現烤吧?”
“好啊好啊!”黎抒言拎著鳥籠子和他一塊兒出去了。
待見他們一前一後走了,鳳南泱正要回身進去,卻見花照棋遠遠立在廊下,身影孤清。
鳳南泱適才心思全在鳳致遠和黎抒言身上,也不知花照棋是何時來的。剛才那一幕落入她眼中,自然是要傷心的吧。正待要過去和她說說話,花照棋卻自己過來了。她的麵色雪白而陰翳。
鳳南泱心中一涼,知道不對,忙拉了她的手道:“你昨日染了風寒,怎麽不好好休息?”
花照棋緩緩轉頭,向她微微一笑,那笑卻是如冰雪一般:“我沒事了,出來走走,總悶著也不好。”
鳳南泱握緊她的手,道:“你的手很涼,有什麽話我們進去說吧。”
花照棋隻是搖頭,盯著地上的竹籃出神,半晌笑了笑:“長這麽大,我還沒玩過幾次這些孩子的遊戲。小的時候,看見別的小夥伴在一起跳皮筋、蹴鞠、踢毽子、放風箏,或者是捕鳥、抓魚、抓蟲子,我都羨慕極了,可是偏偏自己不能去。後來被送進宮裏做宮女,玩耍便更是不可能了。人人說我孤僻,桀驁不馴,其實我隻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和他們相處,怎麽樣才能融入別人。”
鳳南泱不免心疼,道:“你從前就沒有過朋友嗎?”
“朋友?”花照棋喃喃,“這個詞我想也不敢想。沒有人願意靠近我。”
鳳南泱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花照棋仰了仰頭,似乎是想忍住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因為我的母親是個青樓女子,她根本沒把我當做女兒,她連我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反而,她還很討厭我,懷著我的時候她的生意就黃了。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是她賺錢的工具,被她帶著伺候客人。有一天我終於逃了出來,差點餓死,被一個出宮辦事的公公遇見,那個公公心善,便把我帶進了皇宮,交給了禦膳房總管。”
這話如同驚雷一般炸在鳳南泱耳邊,她心口劇烈地跳動著,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喉嚨口竄出來一般。然而再心慌,她更是心疼花照棋。她不知該怎樣安慰她,或許花照棋心裏的苦不是能被人安慰的,她需要自己走出來。
花照棋單薄的容顏仿佛開在逆風中一朵潔白的花,嗬氣便能融去:“不瞞姐姐,我的身子早就壞了,我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的。”她停一停,道,“這樣也好,有我這樣的母親,是那孩子畢生的恥辱。”
“別這麽說!”鳳南泱不覺色變,一把拉住她急道,“我不許你這樣說自己,你是個很好的姑娘,那些事情不是你的錯!”
花照棋笑了笑,還是尋常沉靜如水的容色:“謝謝姐姐。這麽多年了,你是唯一一個對我說這句話的人。”
鳳南泱無話可說,緊緊抱住了花照棋,雙眸微濕。
花照棋容色淒迷,到底沒有落下淚來:“姐姐,我已經這樣了,雖然知道自己沒有做錯什麽,可是許多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我不得不瞧不起自己,厭惡自己,我不敢去追求什麽情愛,我不配。”
鳳南泱在她背上輕輕拍著,低低道:“有些人的靈魂比身體更肮髒。更何況身體終究不過外物,心意相通才是真的愛啊。”
花照棋點一點頭,耳垂上的米珠墜子動也不動。鳳南泱心下無奈,已經痛苦了這麽久,真要忘卻又是何等艱難。曠日持久,凝成心裏一個破碎糾結的疤痕,永遠提醒著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
鳳致遠和黎抒言笑笑鬧鬧地進來,鳳致遠手中提了個小竹簍,裏麵撲騰著幾隻鵪鶉。
“姐姐!”鳳致遠舉起手中的竹簍,“吃烤鵪鶉嗎?”
鳳南泱明顯地感覺到了花照棋身體一瞬間的僵硬,她撫了撫花照棋的肩膀:“餓不餓?”
花照棋搖了搖頭,鬆開她的懷抱,低著頭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鳳南泱歎了口氣,擦了擦眼淚去看他們買回來的鵪鶉。黎抒言看著她紅紅的眼圈,問道:“怎麽了?”
鳳南泱一笑,沉靜道:“沒事兒,和照棋聊了聊。你們自己動手烤鵪鶉嗎?”
黎抒言點點頭:“我準備讓鍾娘教教我,我自己試試!”
她提著鵪鶉飛快向後廚去了。鳳南泱定一定神,向鳳致遠道:“你怎麽不跟去?”
鳳致遠笑道:“姐姐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鳳南泱目光一轉,道:“也沒什麽要緊事,就是想提醒你一句,抒言之所以沒回老家並州,就是因為父母在催著她嫁人,她一不樂意就跑出來了。過些日子她若是回去了,八成就拗不過家裏了。”
鳳致遠淡淡“哦”了一聲,仿佛並不十分在意的樣子,隻說:“姐姐跟我說這個幹什麽?你以為我和她……”
“我看你們挺談得來的。”
略靜了片刻,鳳致遠道:“是挺談得來。”他頓一頓道:“不過還沒到那個份上。”他的聲音略微低沉,“大約就像姐姐和燕王那樣吧,無關情愛,本是相知。”
鳳南泱瞧著他的神色,柔聲道:“我知道自己對燕王並非男女之情,是因為有愛人做比較。可你怎知你對抒言亦是如此呢?”
鳳致遠似乎一怔,失笑道:“我似乎也有比較。隻是我還沒有想清楚,等想清楚了再告訴姐姐。”
鳳南泱微笑點頭道:“走吧,咱們一塊兒和抒言烤鵪鶉去。”
白洛傾有事回突厥去了,鳳致寧越發無聊,整日便是陪著無瑕和陶陶兩個孩子玩耍,一聽說他們要烤鵪鶉,忙張羅著在院子裏架火堆。淩風在琴弦上彈撥的動作停下了:“要烤什麽吃嗎?”
鳳致寧蹲在地上往裏放枯樹枝,點頭道:“烤鵪鶉!”
“哦。”淩風沒再說什麽,低著頭繼續彈琴。
鳳致寧看了他一會兒,拿起茶桌上的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淩風的杯子裏續上了,道:“真看不出來,你又會彈琴又懂詩書的,居然……”
“居然什麽,是個殺手嗎?”淩風笑了笑,過了一會兒道,“你姐姐也厲害得緊,還做過大閣領呢。”
鳳致寧托著腮想了想,道:“一樣,也不一樣。”
淩風沒再說話,低頭繼續彈琴,琴聲漸漸從緩到急,鳳致寧盯著他的手指,有一瞬間有些恍惚,仿佛突然想起來很多事。接下去琴聲又漸緩,讓人像是坐在小溪邊,風吹過竹林,有些昏昏欲睡。
淩風是個有許多往事的人,這一點鳳致寧很確定。但是淩風似乎不想提起那些事,鳳致寧自然不會去問。淩風應該是個挺……的人,精通琴棋書畫這些風雅之事,也能遊刃有餘地麵對生死。
鳳南泱三人拿著處理好的鵪鶉到院裏的時候鳳致寧一下就把心思收回來了。
“我聞到鵪鶉味兒了,好香啊!”鳳致寧吸了吸鼻子,看到他們把裝著鵪鶉的木盆放在火堆跟前,頓時蹦了蹦。
“鵪鶉什麽味兒啊?”鳳南泱看著他笑了。
“鵪鶉就是孜然味兒啊,還有肉香,烤得有一點點糊的那種……”鳳致寧說到一半就閉了嘴,怕再說下去兜不住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