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維禎
楓葉紅了,菊花開了,大雁南飛了。漸漸地,秋風也變得冷冽,肅殺之意獨濃。待到第一場雪落時,已是十二月十日。
鳳南泱裹著厚厚的貂裘披風坐在廊下,大兜帽愈加顯得她一張小臉瑩白如玉,整個人猶如粽子似的裹得嚴嚴實實。祝瀟陽尤怕她冷,隔一會兒就來摸摸她的手是否溫熱。
鳳南泱無不羨慕地看著鳳致遠、鳳致寧、白洛傾和花照棋在雪地裏堆雪人、打雪仗,笑聲朗朗傳來。她看了半日,嘟嘴嘟噥了一句:“我也想去玩。”
祝瀟陽緊了緊她的衣領,看著她明顯圓潤些的臉蛋愈發覺得可愛,忍不住輕輕捏了捏,又親了一口,笑道:“你也就想想吧。走路都要扶著呢,還玩雪。”
鳳南泱一聽這話更是老大的不樂意:“懷孕真是累人,這孩子怎麽還不出來呢。”
祝瀟陽不免心疼,道:“我知道你辛苦,大夫說了,就這幾天了,你再忍忍。”
風刮得有些大了,祝瀟陽擋在鳳南泱身前道:“回去吧。”
“唔。”他扶了鳳南泱起來,緩步回了房中。
鳳南泱的耐心一點點熬在對即將出世的孩子的期待上,不免的也有些恐懼,好在有祝瀟陽日日陪在她身邊,加以安慰和照顧。
墨景嚴聽聞她產期將近,雖有所顧忌未曾露麵,但重金請了附近幾個州郡最好的大夫、穩婆和乳母備著,又給她送來了許多補品,囑咐她安心生產。祝瀟陽送還了銀子去,墨景嚴卻堅決不肯收下。
鳳南泱翻看著孩子的衣裳被子,輕輕點了點頭:“我就知道王爺不會收下的,不過我們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回報王爺。”
“嗯。”祝瀟陽把她的雙腿搭在自己膝頭上,十分熟稔地按摩著,“這般輕重可好?”
罡風四起,飛雪如鵝毛飄落。下雪的日子天黑得早,滿天皆是昏暗的黃與灰交錯,鉛雲低垂。
鳳南泱吃過了飯便早早歇下了,祝瀟陽在隔壁與淩風和由風商議著什麽。寒風鼓鼓地拍打窗紗,鳳南泱聽著那風聲倦倦地閉上了眼睛。
鳳南泱的生產是在十二月十一日寅時三刻開始發作的,一開始隻是輕微的疼痛,她尚迷迷糊糊地半夢半醒,並未放在心上。過了半個時辰她自睡夢中痛醒過來,隻覺腰肢間痛不可當,一陣強似一陣,陌生的溫熱痛感隨著涔涔冷汗漫延而下。
她慌忙喚醒了身邊的祝瀟陽,祝瀟陽披上衣服便衝了出去,叫來了大夫和三個穩婆。
下雪的天氣,祝瀟陽的額頭全是晶亮的汁珠,他顧不及去擦一擦,伏在鳳南泱耳邊道:“南泱,別怕,我在這裏。”
強烈收縮的疼痛逼得喉頭發緊,鳳南泱的聲音幹澀,勉強道:“你,你別……產房血腥……你要避忌……”
祝瀟陽又是心疼又是氣惱:“什麽時候了還在意這些!”
鳳南泱死死抓著他的手,氣息越來越沉重,每一呼吸幾乎都牽扯著腹中的陣痛,身體要裂開來一般:“我,我還有一件事,想讓你答應我……”
祝瀟陽連連點頭:“不管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
鳳南泱嗚咽著咬唇道:“我想,想讓孩子,見見,見見他的祖母……”祝瀟陽一愣,鳳南泱喘息著道,“瀟陽,我知道,你心裏其實是在意你的母親的,我曾很多次見你一個人看著她的畫像,你,你隻是過不去心裏的坎。我能理解你的怨,如果是,是我,我也一樣,可是……”話音未落,腹中陣痛一波又一波抵死衝上來,四肢百骸皆是縫隙般裂開的疼痛,渾身的骨骼似乎都“咯吱”掙開來。
“好。”祝瀟陽的聲音多了幾分柔和委婉,“我明白,我答應你。”
鳳南泱眼中一酸,一滴清淚宛然無聲隱沒於枕間,她低低道:“我好疼……”
祝瀟陽的聲音和煦如風,溫熱的手覆上她的臉頰:“很快,很快就好了。我在這裏,一直在。”
冬雪深寒,鳳致遠、鳳致寧、白洛傾和花照棋候在門外,聽著鳳南泱斷斷續續痛楚的呻吟聲,鳳致寧急道:“生孩子竟要這麽久嗎?”
白洛傾點點頭:“一般不會很快的。”
花照棋一臉焦灼,一時按捺不住,道:“要不我進去瞧瞧?”
鳳致遠道:“有姐夫陪著姐姐就好,姐姐肯定不願讓太多人看見她生產的。”
這倒是實話,鳳南泱這幾日一再囑咐,她生產的時候肯定痛得十分狼狽,不許他們看見。
在眾人的擔心和期待中,十二月十二日辰時三刻,鳳南泱在陣痛了一天一夜之後,終於誕下了一個男嬰。
仿佛是過了一世那樣久,久得都不願睜開眼來。魂魄有一瞬間的遊離,身體疲累得似不是自己的一般。她才稍微動一動,已聽祝瀟陽的聲音在身邊溫柔響起:“南泱?”
鳳南泱微微睜開眼,什麽都顧不得,心心念念唯有一樁,隻含糊著道:“孩子,孩子呢?”
祝瀟陽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語調都是飛揚的:“我們的兒子被乳母抱去喂奶了,片刻就能過來。”
鳳南泱心下一鬆,整個人都如浸潤在暖洋春波中一般輕鬆愉悅:“你看過孩子了嗎?他長得像你還是像我?”
祝瀟陽握著她的手道:“出生的時候看了一眼,沒顧得上細看。孩子一生下來你就暈過去了,可把我嚇壞了。”
鳳南泱心頭湧上一陣感動的幸福喜悅,笑得甜蜜:“我隻是累極了,你不用這麽擔心。”
“我知道,大夫也這麽說,可是你不醒,我怎能放心離開。”祝瀟陽俯下身輕吻她的額頭,“南泱,辛苦你了。”
有裙幅微動的聲音,花照棋領著乳母懷抱一個織金彈花繈褓進來,喜滋滋抱到鳳南泱跟前:“夫人抱抱小公子吧。”
那是一個健康端正的婦人,皮膚白淨,身體也壯碩,很是端厚誠實的樣子。花照棋道:“這是小公子的乳母鍾娘,伺候姐姐坐月子,也幫著姐姐一同照顧小公子,免得姐姐第一次做母親手足無措。”
鳳南泱點了點頭,迫不及待便要起身,才一掙紮便覺得頭暈不已,祝瀟陽忙扶了她坐起來,塞了幾床軟被讓她靠著。她的目光落到繈褓上的時候,立即便有無窮無盡的喜悅彌漫上心田,仿佛整顆心都不是自己的了,滿滿騰騰被為人母的狂喜包裹住,忙伸出手接過繈褓,緊緊抱在懷中。
小小的身子,纖細的手指,通體紅潤。額上稀疏幾根柔軟的毛發,眼睛尚未睜開,本能地避著光線。她喜極而泣:“他還這樣小啊。”
祝瀟陽一味看個不夠,花照棋亦近前端詳良久,湊趣道:“小公子這眼睛鼻子,簡直像極了他爹爹。”
祝瀟陽軒然揚眉,展顏道:“的確是更像我。也好,若是更像南泱,那便太過俊朗,隻怕要迷倒天下女子了。”
鳳南泱斜斜飛他一眼,笑道:“你就隻管哄我吧。”
祝瀟陽看著孩子,聲音裏迸發著不可抑製的歡喜,眉梢眼角皆是蓬勃似鳳凰花的絢爛笑意:“南泱,我簡直說不出來我有多高興,我們有孩子了!我和你的孩子!”
鳳南泱半是嬌羞,盈盈望著他道:“我知道你高興壞了,可自己也得好好休息,你瞧,眼下烏青的。”
鳳南泱終究是產後無力,抱了片刻就有些吃力,依依不舍地遞到祝瀟陽懷裏:“輕著點兒。”
孩子的名字不日便定了下來,《大雅·文王》中言道:“王國克生,維周之禎。”因而鳳南泱給孩子取名為“祝維禎”,小字陶陶。
房中放著光滑可鑒的小巧櫻桃木搖籃,上等雲緞精心包裹著孩子嬌嫩柔軟的身體,孩子烏黑的胎發間湊出兩個圓圓的漩渦,粉白一團的小臉泛著可人的嬌紅,十分糯軟可愛。
祝瀟陽笑吟吟傍在她身邊,溫然道:“好聽好聽,比他爹的名字好聽。”
彼時鳳南泱已能起身稍微活動,披著一件淺妃紅的長衫立在搖籃邊看著孩子微笑,拿了一個小撥浪鼓逗他玩耍,口中道:“要是個女兒就更好了,我原先想的許多名字都是給女兒準備的。”她說著轉頭去看祝瀟陽,以眼神強調話中深意。
祝瀟陽自然懂得,手指繞著她散落在脖頸間的幾綹碎發,手勢溫柔:“還想要個女兒?”
“嗯。”鳳南泱摸摸孩子嬌嫩的小臉,愛憐笑道,“給陶陶做個伴。”
祝瀟陽凝眸於她,聲音輕柔得如新綻的白棉:“南泱,若是再有個孩子,讓他隨你的姓吧。”
鳳南泱有些訝異於他的懂得和體貼,笑著依靠在他懷裏:“好。”她停一停,忽地想起一事,“對了,你去瞧瞧大家給陶陶送的禮,我放在衣櫃最上層的兩個箱子裏了。若有現在能用上的就拿出來用吧。”
“好。”祝瀟陽打開櫃門,拿出那兩個箱子打開來一樣一樣地翻看。多是小衣服鞋子帽子一類的,還有孩子的長命鎖、項圈和鐲子等等。
他打開其中一個錦盒,裏麵是一個金絲八寶攢珠的小項圈,很是精致貴重的樣子。祝瀟陽左手從錦盒中取出項圈,手上一滑險些沒有拿穩,右手忙丟開盒子扶住項圈。
錦盒掉到榻上,內襯的緞布鬆散了些,祝瀟陽隨手往回塞了塞,卻見緞布下竟有一張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