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蓮子

  自妖姒入主了承乾宮，後宮裏的風光便隻在這一處了。她又極是嫵媚可人，許多妃嬪在背後抱怨：“這個泱貴人也實在太過分，整天霸著皇上，咱們連個皇上的影子也瞧不見。”


  武清瑜耳朵裏傳來這三言兩語，恨不能將妖姒生吞活剝了才好，尤其，她又長得那麽像鳳南泱。


  一日午後，武清瑜攜著蘭嬪和靜貴人一同擇了陰涼清靜的小徑散步。冷不防卻見妖姒右手抱著兩朵荷花，左手提著一籃蓮蓬迎麵而來。


  武清瑜本高談闊論談笑風生，一見妖姒，神色頓時冷了下來。


  妖姒倒也不驕矜，盈盈行禮。武清瑜冷淡道：“難得在宮裏看見泱貴人你。怎麽，不陪著皇上麽？”


  妖姒淺淺微笑道：“皇上午睡呢，嬪妾來這兒摘蓮蓬剝蓮子給皇上吃。”


  武清瑜睨她一眼，語氣中難掩厭惡之意，蹙起秀麗的入鬢長眉，道：“泱貴人果然與咱們不同，慣會做這些奴才的工夫來伺候主子。”


  靜貴人笑道：“是呢，難怪嬪妾留不住皇上，原來是不會剝蓮子。哪天得空還真是要向妹妹好好討教一二。”


  蘭嬪牽過她保養得宜的纖纖玉手，掩唇一笑：“妹妹若是想留住皇上，還是另謀法子吧。你瞧瞧你這手指頭，哪裏做得了這樣的事？”


  妖姒不以為忤，聲調平穩：“哪有什麽做不來呢，若是為了皇上，嬪妾什麽都能做。”


  武清瑜輕蔑的神色絲毫不加掩飾，盡數流露在眉梢眼角：“皇上是真龍天子，心裏最在乎的自然是江山社稷，你以為是你剝個蓮子就能留住的嗎？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


  妖姒一反常態的不卑不亢：“嬪妾的身份是皇上親封的泱貴人。”


  靜貴人輕哼一聲：“封了貴人，你以為你就真能成個貴人麽？一日為娼，終生為娼！”


  這話說得刻薄，妖姒不由氣結，幾乎要哭出來，竭力咬著下唇忍著。


  “靜貴人胡氏禦前失儀，出言無狀，褫奪封號降為答應，即日起閉門思過，無旨不得外出。”墨以年的聲音恍若雷電自雲中而來。


  靜貴人唬得撲通跪下，極力求饒。墨以年看也不看她，一手攬住妖姒，目色溫柔：“朕午睡醒來不見你，便出來尋，原來你來給朕摘蓮蓬了。”


  妖姒溫軟道：“皇上睡前說想吃，嬪妾便趕緊出來摘。”


  墨以年長眸微眯，臉上微蘊笑意，睇一眼蘭嬪：“你方才說，你和胡答應的玉手剝不得蓮子，是嗎？”


  蘭嬪嚇得臉都白了：“臣妾……”


  墨以年輕笑道：“也不必泱貴人親自教你們了，朕會派人好好教導你們。你們兩個從今天開始每日親手剝一籃蓮子出來，送去泱貴人宮裏，直到今年夏天不再有蓮蓬為止。”


  “貴妃。”他喚了一聲，卻不立即說話，片刻才似笑非笑對武清瑜道，“天氣熱，早些回宮去。”


  墨以年攬著妖姒離開，妖姒回眸看了她們一眼，笑容豔媚入骨。


  蘭嬪瑟瑟地拉住武清瑜的衣袖：“娘娘……”


  武清瑜甩開她的手，望著妖姒的背影，目光幾欲噬人。


  蘭嬪扶著失魂落魄的胡氏走後，垂柳之後娉娉婷婷步出一位女子，口中道：“皇上讓娘娘早些回宮，娘娘怎的還站在這裏呢？”


  武清瑜一聽便知是武心禮的聲音，見四下無人，方冷冷道：“你嫁了人還這麽清閑，日日往皇宮裏跑。”


  武心禮嘴角一揚算是微笑：“妹妹嫁的夫君隻有一妻一妾，妹妹自然比姐姐清閑許多。”她緩步走到武清瑜身側，笑吟吟道，“早聽說皇上身邊來了一位極得寵的泱貴人，妹妹一聽這封號便覺得奇怪，今日一見方才恍然大悟。”


  武清瑜睨她一眼：“你想說什麽？”


  武心禮輕笑道：“這位泱貴人像極了一位故人，皇上如此寵愛她，那自然是把她當做了別人。可皇上既然放不下她，又為何寧肯用個替身來安慰自己，也不派人去接她回來呢？”


  武清瑜沉著臉不語。


  武心禮接著道：“妹妹知道姐姐一直在自欺欺人，覺得皇上早就對她無情了。可是在妹妹看來，皇上還是掛念著她的，而且還有愧疚和虧欠。皇上之所以不接她回來，一來是為了突厥那邊的形勢，二來是因為她以一身嫁兩夫，納她為妃，朝臣定是群起反對。而最重要的一點，”她停一停，含了一抹笑，“一個男人，若是通過女人達到了他的目的，那麽這個女人從此在他的眼裏就是他的汙點了，他又怎麽肯呢？所以啊，這個長得像極了她的妖姒，自然而然彌補了皇上對她的愧疚和一點點的情意。”


  武清瑜眉心曲折成川：“你說夠了沒有！”


  “姐姐別急啊。”武心禮不介意她的冷淡，執著紈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看在多年的姐妹情分上，妹妹給你支一招，姐姐可想聽麽？”


  武清瑜瞥她一眼，淡淡道：“說。”


  武心禮以團扇障麵，低低道：“有句話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妖姒長得這麽像鳳南泱，可以成為她得寵的利器，也可以成為要她命的凶器。”


  武心禮的話，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一直縈繞在武清瑜心頭耳畔，她看妖姒的眼神漸漸由最初的嫉恨和厭惡，變成了淡淡的一抹胸有成竹的冷凝。


  這一日天氣特別熱，武清瑜索性命宮女大開門窗，納風取涼。正欲昏昏沉沉睡去，外頭傳來奔逐喧嘩之聲，武清瑜自朦朧中醒轉過來：“出什麽事了？”


  折蘭慌忙進來道：“回娘娘的話，突厥傳來消息，長安公主薨逝了！”


  武清瑜猛地翻身坐起，怔愣了半天，幾乎聽不懂她的話：“誰？誰死了？”


  “長安公主。”折蘭抬頭看著她，低低道，“鳳南泱。”


  武清瑜趕到墨以年寢宮時，皇後金氏已在那裏守著他。墨以年披了一件明黃四海雲龍披風坐著，手裏捧著一碗熱茶，臉色很不好。


  皇後見她來了，便道：“貴妃聽說了吧？”


  武清瑜頷首：“是，臣妾聽說了。”


  皇後沒有太多的驚訝，隻是惋惜：“好好的怎會如此？”


  墨以年的眼神黯淡如天際零碎的星，又似魚眼般灰敗無神，他的嘴唇有些輕顫：“朕對不住她，是朕不好，朕……”


  皇後比武清瑜快一步握住墨以年的手，溫言安慰道：“皇上節哀，逝者已矣，皇上可千萬保重龍體。”


  妖姒的聲音清淩淩的：“皇上……”


  墨以年猛地抬頭，看著她久久不語。他向妖姒伸出手，聲音有些含糊：“過來。”


  墨以年不顧皇後和武清瑜在前，緊緊把妖姒摟在懷裏，仿佛失去已久的珍寶複又重新獲得了一般，語中用情如斯：“你終於來了——”


  他擁得緊，妖姒動彈不得，隻得依依道：“皇上，嬪妾在這裏。”


  皇後隻淡淡一笑：“臣妾想起還有些內務府的事要問問，臣妾先告退了。”她看著武清瑜，“貴妃也一同去吧。”


  武清瑜目中精光一輪，隨即粲然微笑露出潔白貝齒：“是。臣妾告退。”


  夕陽暮色下，倦鳥歸林，紅河影重，那種血色的蒼茫之感，仿佛重重壓迫在人的心口。


  細雨綿綿，馬車轆轆而過，停在鳳南泱麵前，祝瀟陽在她身邊手持油傘為她撐出一片安妥。


  木一念的熱淚在眼眶中轉動，鳳南泱伸出手與她緊緊相握。木一念含悲而笑：“姐姐到了涼州，記得來封信。”


  鳳南泱鼻中酸澀難言，輕輕側首：“好。你在這裏一定好好保重，我若有機會就來看你。”


  阿史那圖門在木一念身旁道：“你們以後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助的，隻管來找我。”


  祝瀟陽微笑點頭：“多謝可汗。”


  鳳南泱亦是頗為感激：“可汗對我們的照顧，我銘感於心。”


  阿史那圖門搖頭道：“都是相互的，不說這些見外的話。”


  鳳南泱笑著看向木一念的小腹：“咱們可是說好的，我要做他姨娘。”


  木一念破涕為笑：“我也是你腹中孩子的姨娘。”


  花照棋噘著嘴道：“你們自當姨娘去，我就孤零零一個人罷了。”


  三人相視而笑，木一念點點她的額頭道：“你這個姨娘比我稱職，能看著小外甥出生長大。”


  有馬蹄聲響起，眾人看去，是白洛傾趕著馬車來了。他躍下馬來，道：“我就說不會來遲的，致寧還緊趕慢趕的催。這不，還在這兒依依惜別呢。”


  鳳致遠和鳳致寧掀開車簾跳了下來：“姐姐，我們跟你一起走。”


  鳳南泱看了看白洛傾，阿史那圖門道：“如今突厥太平，拓拔度也不必日日留在這兒。隨他去吧。”


  鳳南泱亦高興，笑道：“也好，我也舍不得致遠和致寧。”


  話別良久，花照棋扶著鳳南泱上了馬車，祝瀟陽一揮馬鞭逐塵而去。


  身後，阿史那圖門與木一念依然遙立雨中，目送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