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芙蓉帳暖
白天的辰光越發長了，午後悶熱難言，日頭毒辣辣的，映著那磚地上明晃晃的眼暈，一絲風也沒有。
鳳南泱昏昏然斜倚在涼榻上，半寐半醒。身下是青絲細篾涼席，觸手生涼。鳳南泱自夢中一驚，身上的毛孔忽忽透著蓬勃的熱意，幾個轉身就走，衣裳就被濡得汗津津的。
花照棋在她身邊給她打著扇子，鳳南泱含糊道：“渴……”
花照棋端了早已涼好的酸梅湯來，扶著她喝了兩口。鳳南泱半合上眼睛又欲睡去，睡前迷迷糊糊道：“照棋，你去睡會兒吧……”
花照棋剛答應一聲，鳳南泱便又徹底睡熟了。
有一隻溫熱的大手覆蓋在她的額頭，擔心道：“她這些日子怎麽樣？”
那分明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花照棋的聲音低低的：“姐姐有孕初吐得厲害，現在好一些了，可天氣又熱了，姐姐又最怕熱的，懷著孩子也不能食用生冷食物，所以吃得也不香，覺也睡不好。”
他歎了口氣，一塊涼涼的絹子輕輕擦拭她的臉頰和脖子，鳳南泱覺得舒服了些。仿佛有一隻手在撫摸她日漸鼓起的肚子，然而並不真切，很輕微的觸覺。
鳳南泱隻覺得困倦，隱約聽得他與花照棋說著什麽，依舊沉沉睡了過去。過了一會兒又覺身邊扇子扇起的風大了許多，涼意蘊人。她並未多想，撫了撫肚子繼續熟睡。
這一日難得好睡，鳳南泱一覺醒來神清氣爽，依舊懶懶的閉著眼睛。身邊扇子扇起的風依舊很大，鳳南泱甫睡醒時聲音糯糯的發軟：“你今天扇的風怎麽這麽大，累不累？”
那邊廂輕聲道：“不累。”
竟是祝瀟陽的聲音！鳳南泱立即翻身坐起。
輾轉反側時發鬢微微有些鬆亂，衣帶半褪，頭上幾個藍寶石頭花也零星散落在床上。祝瀟陽看著她的樣子憐惜地微笑：“你難得好好睡一會兒，我就沒叫醒你。”
鳳南泱怔怔地看了他半天，雙眸漸漸泛出水汽，朝他伸出雙臂，聲音十分委屈：“抱。”
祝瀟陽的心抖了一下，擁她入懷，順便還在鳳南泱臉上摸了摸：“別人有孕都是發胖，怎麽就你反而瘦了呢？”
“沒有！我胖了！”鳳南泱噘著嘴不服氣，“除了吃飯睡覺和想你，我天天什麽事都做不了。”
“是我不好，讓你等了這麽久，連生辰都沒能陪著你。”祝瀟陽愧疚道，“以後不會了。”
鳳南泱埋首在他懷中抽噎了兩下，祝瀟陽撫著她的頭發，無限寵溺憐惜：“乖，不哭。”
鳳南泱在他胸口蹭了蹭眼睛，嘴硬道：“我才沒哭。”
“我好想你。”祝瀟陽在她耳邊輕聲道。
鳳南泱的確是忍住了不想哭的，但祝瀟陽這句話說得很溫柔，他好聽的嗓音加上這種輕柔的調子，讓本來就委屈著還沒回過勁來的鳳南泱猛地被戳了一下狠的，順勢準備大哭一場。
祝瀟陽笑了笑：“想哭就哭吧，這兒就咱們三個人，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三個人？”鳳南泱一下沒反應過來。
祝瀟陽但笑不語，鳳南泱這才明白過來，低低笑了一聲。
“現在不想哭了吧？”
一提起腹中孩子，鳳南泱點點頭：“不想哭了，想笑。”
“看，剛才還是想哭啊，”祝瀟陽滿目皆是笑意，刮刮她的鼻子道，“現在承認了吧？”
鳳南泱愣了愣，嬌嗔道：“別在我剛睡醒犯糊塗的時候占人家便宜！”
祝瀟陽在她唇上輕輕一吻，蹲下身側臉貼住她的小腹，流露出認真傾聽的神氣。鳳南泱情不自禁地撫摩他露在衣裳外的一截脖頸，嘴角不覺含了輕快的微笑，輕輕道：“現在才四個月，孩子還不會動呢。”
祝瀟陽忽地起身，打橫將鳳南泱抱起連轉了幾個圈，放聲大笑：“南泱，淩風告訴我你有孕了的時候，我高興得一晚上沒睡著覺，恨不得立刻到你身邊來陪著你。”
鳳南泱緊緊挽住他的脖子，滿心幸福恬美：“還說呢，你要是再晚來一些，孩子就該和你生疏了。”她“哼”了一聲，“我也不理你了。”
祝瀟陽咬著她的耳垂說：“你敢？看我怎麽收拾你這個小壞東西。”
他臉上浮起不懷好意的笑容，輕輕將鳳南泱放於床上，鳳南泱明了他的意圖，推一推他，嘟噥道：“當心孩子。”
鳳南泱沐浴出來，換了一身紅色的質地輕柔的羅裙。從前她喜歡清淡雅致些的顏色，如今因著這個小小的孩子在腹中，內心歡悅柔軟，連喜歡的顏色也鮮豔了起來。
祝瀟陽正隔著涼水為她冰著安胎藥，鳳南泱老遠就聞到了藥味，退了兩步就往外跑。
她自然是跑不快的，祝瀟陽兩步就趕上了她：“往哪跑？喝藥。”
“我不喝！”鳳南泱努力為自己爭取，“好難喝！苦的！”
祝瀟陽直接把鳳南泱橫抱起來，任她掙紮踢腿，到了桌邊把她放在膝上，摟著她道：“你真的瘦了，我掂量得出來。”
鳳南泱指著安胎藥一臉認真：“就是喝這個喝瘦的！”
祝瀟陽忍不住笑了：“我不在的這幾個月你是怎麽喝下去的呢？”
祝瀟陽不在的時候，鳳南泱自然是強逼著自己喝下去的，可現在不一樣了，她總算能逮著個機會撒嬌撒癡，並且還能得到無限的寵溺和縱容。
祝瀟陽自然明白她的小心思，愈發覺得懷中之人可愛可憐，心幾欲化成了一灘水，柔聲千哄萬哄，鳳南泱這才不情不願地喝下了藥。
順手拿起桌上放著的一個瓷碗，裏麵盛著鳳南泱喝過藥後必備的澆了蜂蜜的蜜瓜。鳳南泱就著祝瀟陽的手吃了幾口，這才把嘴裏的苦味壓下去。
忍不住向他訴苦道：“我剛有孕的時候喝的安胎藥比這個還苦呢，那時候又吐得厲害，喝一次藥能弄得一身汗。那時候我可想你在身邊了，能打你一頓出出氣。”說著往他身上捶了幾下，“都怪你！”
祝瀟陽撫著她的肚子笑道：“當然怪我，這要是怪別人就麻煩了。”
鳳南泱解過味兒來又羞又急，伸手去擰他的臉：“你說什麽？！”
兩人打鬧了一陣，花照棋敲了敲門道：“姐姐該吃晚膳了，想吃些什麽？”
鳳南泱想說什麽都不吃的，但是轉頭看見祝瀟陽似笑非笑的樣子還是慫了，咽了咽唾沫道：“番茄炒雞蛋。”
“還有嗎？”外麵的花照棋問。
“番茄炒黃瓜。”鳳南泱想了想。
“還有嗎？”
“番茄炒木耳。”鳳南泱掰著手指頭。
“……你吃過不放番茄的菜嗎？”祝瀟陽忍不住道。
鳳南泱笑了笑沒說話。
等到花照棋領著幾個侍女把晚膳端來的時候，祝瀟陽看著那一盤盤番茄炒某某外帶一碗番茄雞蛋湯，隻覺自己嘴裏都泛酸水了：“突厥的番茄是不要錢的嗎？”
花照棋微笑道：“祝公子大約還不知道吧？姐姐一向不喜歡太清淡的菜，可是有身孕後，大夫囑咐了做菜不能放茴香、花椒、桂皮、辣椒、五香粉這些香料，酒也不許多放，還忌油炸的，相當於姐姐喜歡吃的所有東西都不能吃了。她本來胃口就不好，如此一來更沒法吃飯了。好不容易喜歡喝些酸梅湯下飯，大夫又說那個喝太多傷胃，要姐姐節製些。沒辦法，隻能用番茄來湊合著開開胃了，酸酸甜甜的。我也正發愁呢，姐姐若是吃膩了番茄該怎麽辦呢。”
鳳南泱方才打鬧了一陣又出了一身汗，去裏屋換了衣裳出來見菜已經擺好了，撇了撇嘴，道：“又要吃飯。”
祝瀟陽看著她半天沒說出話來。
鳳南泱自見到他起一直在變著法兒撒嬌，也對他訴過苦，可是真到了這些最折磨她的事情上，她反而隻字不提了。他很清楚這是為什麽，鳳南泱希望得到他的疼惜，但並不想讓他真的為自己擔心和心疼。
這樣的鳳南泱，突然讓他有種說不上來的感受。
“南泱。”
“嗯？”鳳南泱還在糾結著怎麽吃能不餓著孩子自己也不會吐出來。
祝瀟陽起身將她抱在了懷裏。
鳳南泱沒動，好半天才輕輕說了句：“怎麽了？”
祝瀟陽沒說話，鳳南泱隻得繼續站著，差點以為祝瀟陽就這麽抱著她睡著了。過了一會兒她就感覺出了不對勁，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你不會哭了吧？”
“你從哪兒感覺出我哭了？”祝瀟陽迅速按了按眼睛，雖然他還沒有哭，但已經濕了的眼窩他絕對不願意被鳳南泱看到，大男人不夠丟人的。
鳳南泱有些僵硬地在祝瀟陽背上拍了拍，她記得自己哭的時候祝瀟陽就是這麽安慰她的：“那，那你鬆開我吧，再抱一會兒我又要換衣服了。”
情緒被鳳南泱這麽一句打斷，消退了不少，祝瀟陽忍不住笑了出來，放開了她：“吃飯吧。”
鳳南泱清楚地看到了祝瀟陽眼裏的一點點淚光。以前她都覺得祝瀟陽像頭獅子，身上還有刺青的那種，時不時還會咆哮兩聲，可現在那種囂張氣焰全都沒了，這讓她有點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