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大庭廣眾
醒來時卻是一個大夫在近旁，殿中複又生起了炭火，溫暖而明亮。溫熱的草藥在小銀吊子上咕嘟咕嘟地滾著，微微有些熏人。她身上的被褥一應換了鬆軟幹燥的，塞了一個銅製的湯婆子焐在腳邊取暖。
十三王子的搖籃也放在一旁，他亦換了一身衣服，睡得正香。
賽因閼氏抬一抬手，卻見手上厚厚包了層軟布，不由詫異，托婭在一旁道：“閼氏別動，剛塗了治凍瘡的貂油。”
托婭端了一碗藥輕輕吹著，用銀匙一口口舀了喂到她唇邊。賽因閼氏頭暈目眩，隻瞪著周遭的這一切疑惑。
托婭隻靜靜不語。大夫走後，她才道：“這些是恩和閼氏安排的。”
“恩和閼氏？”賽因閼氏幾乎有些難以置信，“花照棋？她怎麽會……”
托婭似有些難以啟齒，躊躇道：“恩和閼氏說一會兒會來看望閼氏，她會說清楚的。”
沒過多久，果見一個盛裝麗人翩然而進，正是花照棋清冷姣好的麵容。
賽因閼氏又驚又喜，喚道：“你來了。”
花照棋的笑容苦澀：“可好些了？”
賽因閼氏拉著她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好多了。你是怎麽安排到這些的？鎖楠……”
花照棋蹙一蹙眉，唇角微揚，卻含了一點厭棄之色：“不是我，是其格。”
賽因閼氏隱約猜到了什麽，心下不禁漫起一點惶恐，原本是一點，但是隨著花照棋臉上那種淒清而無奈的笑意越來越深，她的惶恐也一點一點擴散得大了，緊緊握住她的手：“你，你和他……”
花照棋的手那樣涼，她的身影亦是那樣單薄。她淡淡道：“其格好色成性，他從前多次對我輕薄無禮，我都忍了。我知道你和十三王子過著什麽樣的日子，所以……”
她神色蒼白，一點笑容仿佛是塵埃裏開出來的沾染著風塵的花朵，輕輕道：“我沒辦法看著你們受苦而無動於衷，尤其是察罕，我是真心喜愛他。而且，我怕鎖楠閼氏若是惱羞成怒會不計後果，我隻能用這樣的法子，未雨綢繆。”
賽因閼氏忍著淚意，道：“可是，其格那樣的人，你和他……實在侮辱了你。”
花照棋隻是一味淺淺地笑：“自那件事後，我早就不把一己之身當回事了。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趁著現在其格對我的新鮮勁還沒有過，我要做得更多才是。”
她俯身盯著十三王子沉睡的容顏看了一會兒，疲倦地笑一笑：“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
她再不理會她，慢慢向外走去。賽因閼氏第一次發現，花照棋清冷如霜的麵容下有那麽深刻的憂傷與哀戚。
她緩緩離去，一步步走得極穩當，依舊是來時的蓮步姍姍，分毫不錯。黯淡月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又細又長。那麽漆黑的影子，牢牢刻在了賽因閼氏的心上。
鳳南泱放飛信鴿，手中攥著方才從信鴿腿上取下的紙條。祝瀟陽取過，低聲念道：“我們被困於宣化堡中……是圖門王子傳來的？”
鳳南泱點點頭，又搖搖頭：“準確地說，是致遠傳來的。大約白公子得了一念的信，帶著致寧致遠一同去的，如今該是已經與圖門王子會合，隻是他們都被困住了。”
“宣化堡……”祝瀟陽將地圖攤開在地上，就著篝火看了一會兒，指著一處道，“不遠了。”
鳳南泱“嗯”了一聲，低首用力撕著手中的麵餅：“等良玉再睡一會兒再接著趕路，快的話明日下午就能趕到。”
蕭良玉已經躺在地上鋪著的布上睡著了，鳳南泱輕手輕腳地過去給她拉了拉身上蓋著的衣裳，回來時笑道：“良玉竟困成這樣了。你去瞧瞧，她是叼著麵餅睡著的。”
祝瀟陽笑了笑，剛起身又坐了回去：“算了，還是不看比較好。”
“為什麽？”鳳南泱隨口問道。
他的目光凝在鳳南泱臉上，低聲道：“你當時說，我與良玉有婚約，就不該對你太好，會讓你誤會。那，你誤會什麽了？”
鳳南泱啞口無言，完全沒想過自己的話裏有個這麽大的漏洞，還被祝瀟陽給逮住了。她靜默片刻，含糊道：“沒什麽，就是以為你是那種……到處沾花惹草的人。”
“這樣啊。”祝瀟陽仰頭喝了口酒，“你的意思是你覺得我在追求你？”
“……”鳳南泱深覺和他繞彎子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她戳了戳祝瀟陽的酒囊：“給我。”
和祝瀟陽喝的酒比起來，她平日喝的幾乎不能算是酒了。可鳳南泱毫不示弱，舉起皮囊就飲。濃烈的酒氣直灌入喉，辣得喉頭直冒腥氣，像有小小的毛刺一下一下刮著，燒灼感一直蔓延到五髒六腑。她一時忍不住，嗆得咳了一會兒。
大約真是酒壯慫人膽，一口酒下去，鳳南泱索性一口氣道：“就算是吧。我挺困擾的。要不你直說吧，你是習慣性地對所有女子都這麽好嗎？”
祝瀟陽沒說話，盯著她看了很久，不知是因為方才嗆了一下還是因為不好意思，鳳南泱的臉有些紅，而那一抹緋紅，委實讓人心動。
鳳南泱說出這話後便後悔了，腦中一片混亂，怕祝瀟陽給了肯定的答案，那自己便有些自作多情了，可更怕他給了否定的答案……
祝瀟陽靠近鳳南泱時，她還在胡思亂想，祝瀟陽的唇落在她唇上時，她才猛地一下瞪圓了眼睛，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
祝瀟陽的唇濕潤而柔軟，呼吸很輕，帶著暖意撲在她臉上。
鳳南泱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眼前一片模糊。
他隻輕輕碰了一下就離開了，似乎是試探。兩人間的距離還是很近，鳳南泱瞪著他說不出話，身體僵硬得動彈不得。
祝瀟陽低著頭看著她的眼睛：“你好像沒生氣啊？”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沙啞，鳳南泱隻覺心快要從胸腔中跳出來似的，這種像是被祝瀟陽包裹住了的壓迫感讓她呼吸有些困難，嘴比大腦動得更快：“我……是沒……”
祝瀟陽捏著她的下巴再次吻了下來。
鳳南泱下意識地往他肩上推過去，祝瀟陽一手抓住了她的手，另一手把她抱在懷裏，深深地吻了下來。
“！！！”由風一巴掌甩在了淩風的胳膊上，後者捂著胳膊差點跳起來：“你幹什麽！我剛睡著！”
由風顫抖著手指著遠處兩個人，話都說不利落了：“他他他，他們……你看！”
淩風愣了半天，回過頭去看祁風，他靠在樹幹上，嘴裏叼著根草莖，微眯的雙眼看不出情緒。
一直到祝瀟陽慢慢移開了唇，鳳南泱才猛地發現自己呼吸有些不暢，心跳也不太規律，身上莫名地發酸。
祝瀟陽靜靜看著鳳南泱帶著些許水霧的漆黑眸子，鳳南泱也茫然地看著他。他的眼神深遂而安靜，鳳南泱總覺得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會有種所有心思都被看透的感覺，但卻並不會覺得狼狽。
祝瀟陽緊緊抓著她的手，她能感覺到祝瀟陽掌心裏微微的跳動，並不明顯，但每一下跳動卻又都能清晰地穿過皮膚傳遞過來，慢慢地順著胳膊往上跳動著。
最後跟她的心跳同步。
她慢慢靠到了祝瀟陽懷裏，有點兒像做夢，似乎意識清楚卻又像裹著厚厚的絨毛。
祝瀟陽靜靜地抱著她，望著眼前的點點火光出神。此刻的寧靜和幸福，他大概會記一輩子了。
鳳南泱一動不動地窩在他懷裏，祝瀟陽擁緊他一些，聲音低低如同夢囈：“我好像真是瘋了。”
鳳南泱沒說話也沒動。
“你別怪我太魯莽，我真的已經克製了很久了……”
鳳南泱還是沒動靜。
“你生氣了？那你打我出出氣吧。”
鳳南泱依舊沒動靜。
祝瀟陽抬起她的下巴，鳳南泱這才睜開眼睛看著他，眼裏一片迷茫。
“你睡著了？”祝瀟陽有些吃驚。
“啊？”鳳南泱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好像是……”
鳳南泱眨巴著眼睛看著他，突然想起了剛才的事，雙頰連著耳根都紅透了：“你……”
“嗯？”
鳳南泱有些委屈又羞惱：“跟你好好說著話，你……這大庭廣眾的！”
祝瀟陽眼睛一亮，帶著幾分奸計得逞般的笑意：“這麽說，如果不是大庭廣眾就沒關係了？”
鳳南泱咬著唇瞪著他。本來是想把事情弄明白，現在更亂了。而且她覺得現在跟祝瀟陽根本沒辦法交流，這個人總是一句話就能把她噎得無話可說。
她氣呼呼地站了起來，祝瀟陽趕忙跟上，好聲好氣地哄著：“是我錯了，你別生氣。”
他想要拉住鳳南泱，被她甩開了，祝瀟陽厚著臉皮再去拉，看著直如打情罵俏一般。鳳南泱忍不住轉身推了推他：“別人看著呢！你……”
他嘴角上揚，笑影更深：“我就問最後一句。”
鳳南泱沒好氣地看他一眼：“說。”
“你生氣，是因為我吻了你，還是因為被別人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