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舊恨（下）
鳳南泱用劍撐著地掙紮著起身，祝瀟陽想要扶她，她抬手擋了擋：“我自己來。”
蕭良玉這才回過神來，急忙扶住鳳南泱，把她帶回馬匹邊，從行囊裏找藥出來。
由風長舒了口氣：“阿彌陀佛，這下我放心了。”
“放心什麽？”祝瀟陽的聲音悶悶的。
由風“嘿嘿”一笑，道：“我還怕你控製不住自己，被祁風抓著把柄。這下好了，鳳南泱主動跟你拉開距離，我也就放心了。”
祝瀟陽半跪在原地，許久沒有說話，神情不甚分明。良久後，隻聽他的聲音緩緩道：“我剛才……應該去殺了武清瑜的。”
由風一凜，望向武清瑜的方向，祁風已和她走遠了：“你瘋了嗎？”
“但是我猶豫了。”祝瀟陽看了他一眼，接著道，“跟你說不清楚。”
由風不屑道：“我也不想清楚。幸虧你猶豫了！我真謝謝你！”
“你怎麽樣？身上有哪裏疼嗎？”蕭良玉坐在鳳南泱身前問道。
鳳南泱怔怔地坐著，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心口，隻聽到自己的心髒，砰咚砰咚，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急，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腔子來。
打發走了武清瑜一行，四人一同回來，鳳南泱還是那樣一言不發地靠在那裏。淩風不由道：“你……沒事吧？”
鳳南泱手裏緊緊攥著那把劍，用力過度的指尖有些泛白。她顫抖著道：“你們橫天盟和榮親王的聯絡，就是因為武清瑜，是不是？”
四人無聲默認。鳳南泱哽咽道：“榮親王，榮親王他，和她……他明明知道是武清瑜害了我，他還這樣若無其事地利用她。武清瑜如今的樣子，風光無限，她憑什麽過得這麽好！他為什麽要讓她過得這麽好！”
“南泱……”蕭良玉撫著她的肩膀想要安慰她，卻無從開口。
鳳南泱悲苦難言：“其實自從我知道橫天盟和榮親王有來往之後，我就猜到了幾分，我知道他想要登基，就需要做好充足的準備，所以我想盡力幫他，容忍這一切，哪怕，哪怕他正在與我的仇人合作！”
她望向武清瑜離去的方向，舌底的怨恨再忍耐不住：“我剛才真的差一點就殺了武清瑜！我自己不要命也要殺了她！可是我又想到如果她死了，會對他的大事有影響！”
她心中激蕩難言，胸口因這激蕩愈加疼痛，幾乎要冷笑出聲：“墨以年……他答應過我，會給我報仇的……”
所有的酸楚瞬間迸上喉頭，鳳南泱死命把眼淚逼回眼眶中，抬起頭看著他們，一字一字道：“如果我撲上去要殺她，你們都會攔著我的，對不對？”淒楚的笑意再不受自己的控製，蔓延上唇角，“所有人都在保護她。”
她把臉埋於雙膝之間，把自己抱得緊緊的，像一隻剛剛逃脫了死亡與襲擊的小小的幼獸：“我能一個人待一會兒嗎？”
由風歎了一口氣，蹙眉道：“居然會在這兒遇見她們……會是盟主的意思嗎？”
淩風道：“我看不像，不過肯定有關。”他停一停，道，“我方才問過祁風了，問他知不知道武清瑜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說他也不知道。”
祝瀟陽遠遠看著鳳南泱縮成一團，那樣的姿勢，分明是在保護自己。心中巨大的心疼與憐惜似凜冽刀鋒淩厲地一刀一刀刮著，他眼中一酸，靜靜道：“我一開始隻以為她不過是恨武清瑜罷了，沒想到這麽複雜，我要是早知道……”他猛地轉過身，“武清瑜往哪個方向走的？”
由風一愣，喊道：“你理智一點行嗎！”
淩風默然片刻，道：“要殺她也不能是現在，祁風還在這兒呢。再說了，你看不出來嗎，她自己心裏也矛盾得很。你要是真殺了武清瑜，她也不一定會很高興。”
蕭良玉亦有些怏怏的：“榮親王為什麽不幫南泱報仇呢？就為了讓武清瑜替他和爹爹聯絡？我真想不通。”
淩風幽幽道：“聽說，武清瑜是皇帝的侄女。”
說話間，祝瀟陽又看見祁風湊到了鳳南泱跟前，當即耐不住往那邊走，淩風和由風兩人都沒拉住。
祁風笑嘻嘻地湊過去：“你哭了？”
鳳南泱沒動靜，半天道：“沒有。不用你管。”
祁風道：“我也不是想安慰你，就是提醒你一句，記得幫我把衣服洗洗。”
祝瀟陽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我幫你洗。”
祁風看也不看他：“你？你一大男人會洗衣服？”
“是不會。不過不要緊，你的衣服不用好好洗，拿水衝衝就完了。”
“你！”
不知為何，一聽到祝瀟陽的聲音，鳳南泱本來已經壓抑了些許的傷痛又翻湧起來，終於哭了出來：“你們幹什麽！一邊吵去！”
祁風笑了笑，道：“你在這兒哭也沒用，我們現在不可能去殺武清瑜的。要不你想個別的什麽要求？”
過了一會兒，鳳南泱帶著哭腔道：“她腰上的那把短劍，是我以前送給她的，我特別喜歡，我把它作為我們姐妹間的信物。我剛才看見它在她身上，我就覺得好惡心。”
她話音剛落，祝瀟陽旋即轉身離開，騎著馬飛快消失在夜色中。
祁風趕了幾步沒能趕上，愣了半天：“他還真去？”
淩風和由風對視一眼，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蕭良玉像沒聽見一樣，將煮好的飯盛了出來：“開飯啦！”
不知過了多久，鳳南泱漸漸平息下來，渾身僵硬酸痛，但心情過於沉重，仍不想動彈，抱著膝蓋依舊坐在那裏。
耳畔是祝瀟陽溫和如暖陽的聲音：“你不會睡著了吧？”
鳳南泱蔫蔫地抬起頭，卻見眼前銀光一閃，她定睛一看，刀柄以黑麟玉做成，通體烏黑發沉，正是那柄短劍！
鳳南泱不可置信般地接了過來，將短劍拔出刀鞘。那青銀的光澤恍若一輪明月一般晃上她的眼角，刀刃薄如蟬翼，刀鋒映得眉發鬢角皆生涼意，刀身隱隱泛出碧青冷光，一看便知是吹發可斷的名器。
有溫熱的霧氣自心頭湧起，凝成眼底一片白蒙蒙的氤氳。她終於含著淚笑了出來：“謝謝你。”
“謝什麽？我拿回來的就歸我了。”他將短劍握在手裏，溫然含笑，“我現在真的沒有辦法殺了武清瑜，但是我跟你保證，總有一天她的命會結果在這把短劍上。”
祝瀟陽知道她不願這柄短劍再留在武清瑜手裏，但肯定也不想自己拿著它，每每一看到就想起這段刻骨銘心的仇恨。
鳳南泱心中柔軟如一池春水，他竟這樣懂自己的心思。她粲然一笑：“好。”
祁風冷笑著看著他們：“沒想到祝瀟陽對她的感情已經這麽深了。良玉啊，你可怎麽辦？”
蕭良玉一拳打在他的胳膊上：“吃飯都堵不上你的嘴！”她咬著唇道，“誰告訴你瀟陽哥哥喜歡她了？他隻不過一時心軟想幫幫她而已，他一向都是這樣的人！”
祁風嗤道：“我知道，你們合起夥來幫他遮掩著，不過就是怕我告訴盟主罷了。其實你們不用擔心這個。”
“難道你不會告訴盟主？”由風挑眉道。
“怎麽可能。”祁風不假思索。
“那你廢什麽話！”
“……”
沒等鳳南泱醞釀出別的情緒來，她看了看遠處的蕭良玉，微微發怔，倏然收斂了笑容：“你不該這樣幫我的。”
“為什麽？”祝瀟陽平靜道。
鳳南泱直視著他：“你既然和良玉有婚約，就不該再對別的女子太好，會讓別人誤會，也會讓良玉傷心——何況她還是這麽善良的女孩子。”
“……”祝瀟陽沉默了一會兒，沉聲道，“誰告訴你我和她有婚約的？”
鳳南泱低著頭不說話。
“祁風？”祝瀟陽接著問。
祝瀟陽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你寧願相信他都不相信我嗎？盟主是有過這個念頭，可我當場就拒絕了，我就是把良玉當親妹妹一樣看待。”
鳳南泱心中“咯噔”一下，像聽見誰拿著一把小銅錘子敲開了一枚胡桃的堅硬外殼，發出“咯”一聲硬殼裂開的聲音，堅果的那種被包裹在堅硬後清澀又夾著甘甜的柔軟香味倏然就撐滿了整個荒涼內心。
“你說的是真的？”鳳南泱意圖從他臉上找到一絲一毫謊言的痕跡，奈何祝瀟陽並未給她任何機會：“我若是真想娶她，還用等到現在嗎？”
鳳南泱心頭莫名泛起一絲喜悅，然而又有些疑惑：“可是，你身上為什麽會有她的脂粉香？”
祝瀟陽牽著自己的衣服聞了半天，一頭霧水：“有嗎？”
鳳南泱看著他笑了出來，這個問題他大概真的不知道答案，因為他根本就察覺不到。
“那為什麽自從她來了之後，你對我的態度就變了這麽多？”鳳南泱接著問。
祝瀟陽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最後道：“之前不說，其實沒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就是覺得沒這個必要，沒想到讓你產生這麽大的誤會。是我疏忽了。”
“那……”鳳南泱想起此事，又有些悶悶的，“你為什麽嫌棄我？”
“我什麽時候嫌棄你了？”
“補衣服的時候！”鳳南泱自己都沒發覺，此時已帶了幾分撒嬌般的質問，“我會補衣服！”
祝瀟陽難得露出一分不正經的模樣：“你真想知道？”
鳳南泱篤定地點頭。
他朗聲笑道：“你可知道，當時我看你想給祁風補衣服，我真真是要被你氣瘋了，把箱子都砸了，恨不得當場就跟你好好理論。哪有女兒家隨隨便便給不相幹的男人補衣服的？”
鳳南泱愣了一會兒，啐了一口，有些委屈道：“我那時候整個人都是暈的，哪想得了這麽多？而且衣裳穿在我身上，我也沒顧得上這些。”她想了想又笑了，“你平時都挺從容鎮定的，也有這麽氣急敗壞的時候麽？”
“也就你這樣氣我罷了。”他歎息著苦笑，“也就你能這樣氣到我。”
鳳南泱心頭微暖，臉色淡淡地透出了幾分芙蓉暈紅之意，一抹少有的旖旎微笑點綴於上，光豔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