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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清瑜

  可來的人卻並不是祝瀟陽。由風和淩風一同策馬而來,淩風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看完後記得燒了。”


  鳳南泱的手在伸出去時有一瞬間的顫抖,淺黃色信封上別著一朵小小的粉色荷花。往往書信裏放一片荷花的花瓣,是表示遠方人的思念與牽掛,也是親人密友間表示平安的花朵,墨以年卻別出心裁地別在了信封上。


  “他說了什麽嗎?”鳳南泱撫著信封,含淚道。


  淩風道:“沒說什麽,隻是讓我們一定親手交到你手裏。”


  鳳南泱小心將書信貼身放在懷中:“多謝。”她想一想,終是忍不住問出了口,“祝瀟陽的傷好了嗎?”


  由風似笑非笑道:“你匕首上的藥這麽厲害,好不好的都是那麽回事。他也沒那個福氣每天躺床上養著,略動動傷口就會裂開。不過也沒關係,他自己說不疼的。”


  淩風橫了他一眼,向鳳南泱好言道:“沒那麽嚴重,就是好得慢些。你給他的藥他有時忙起來便忘了用,回去我們提醒他。”


  鳳南泱沉默了一會兒,微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一時衝動傷了他,是我不好。”


  淩風笑了兩聲:“向來聽聞鳳姑娘聰慧,是匕首傷了他還是別的什麽,你心裏肯定一清二楚的。”他斂了笑容,沉聲道,“姑娘別怪我多嘴,有些話瀟陽是不會說的,我作為他的朋友,忍不住想替他說兩句。若是有冒犯之處……”


  鳳南泱搖頭,清一清有些含糊的嗓子:“我明白。”


  這一年的冬天,冷寂的寒風被如沸如騰的流言沾染得帶上了竊竊的溫意,那是含著脂粉香氣的口舌之間的刀光劍影,仿佛每一陣風過,都能聽見遙遙被風吹來的關於盛溫瀾與潘樂靈是死於鳳南泱之手的種種揣測與猜度。


  自盛溫瀾和潘樂靈“病逝”後,沙利葉施可汗待鳳南泱逐漸親厚起來,鳳南泱常隨著他巡視邊疆牧場,與弩失畢五俟斤、咄陸五啜會麵,劃分放牧疆域,商議族民嫁娶及容納別族零散流人的事宜。


  鳳南泱的突厥語還是不太流利,溝通起來頗有障礙,她自己卻不懼不怯,大方得體的氣度很得各族長的喜歡。鳳南泱聞聽,自嘲道:“各位族長看妾的眼神分明是看個小丫頭一般,至於所謂的氣度,不過是緊張得隻能僵硬坐著罷了。”


  沙利葉施可汗笑道:“你年紀比真寧小,卻比她懂事伶俐。”


  真寧的驕矜鳳南泱是見過的,她隻得道:“真寧長公主是自小的金枝玉葉,自然比妾更尊貴些。”


  沙利葉施可汗若有所思,看著她道:“如今盛溫瀾和潘樂靈都死了,皇帝肯定已經知曉,你怕不怕?”


  鳳南泱沉吟片刻,默然道:“妾不怕。皇上未必會想到此事與妾有關,即便她想到了,也不敢輕舉妄動。再怎麽樣,妾如今是可汗的可敦,皇上總不能無緣無故向妾問罪。”


  “此事上,你幫了本汗的大忙。”沙利葉施可汗溫和道,“本汗會好好護著你,往後圖門也會如此。”


  鳳南泱聽著沙利葉施可汗話裏的意思神色驚動,轉瞬平靜了下去,道:“妾不敢居功。而且,妾也是為了救自己一命。在來突厥之前妾就知道皇上的旨意,盛溫瀾若是害死了妾,皇上會十分高興的。”


  鳳南泱嘴上這樣說,心裏卻隱隱不安,有一層緣故她不敢明說,那便是墨以年的來信告訴了她,自李成楠一事後,墨天鸞的身體病痛日多,雖然仍舊未封墨以年為太子,可一應政事奏折,皆由墨以年先過目,再挑出要緊的讀與她聽。更甚至,在墨天鸞起不了身的時候,墨以年可以直接批閱奏折。如此一來,突厥這裏的事情墨天鸞已經無力亦無法再管了。


  這一日墨以年批閱完奏折仍覺神清氣爽,便去顯陽殿看望墨天鸞。輦轎尚未至百步外,內侍聽聞他來,早早迎了過來,畢恭畢敬趨前打開顯陽殿正門,顯陽殿高闊而古遠,位置又清靜,是養病的最好所在。


  丈高的朱漆刻金殿門“咿呀”一聲徐徐打開,似一個垂暮老人嘶啞而悠長的歎息。殿中垂著一層又一層赤色繡飛龍在天的繡緞帷幕,大殿深處本就光線幽暗,被密不透風的帷幕一擋,更是幽深詭異。


  一瞬間,仿佛有翦翦風灌入大殿,風吹過無數重幽寂垂地的帷幕,像有隻無形的大手,一路洶湧直逼向前,直吹得重重錦繡飄飄欲飛。


  他轉過十二扇的紫檀木屏風,繞到墨天鸞養病的床前。墨天鸞似沉沉睡著,難得睡得這樣安穩。卻見一個女子坐在榻下的香爐邊。墨以年遙遙駐足,極輕地咳了一聲。聽得聲音,那女子轉身過來,卻是武清瑜。


  她見了墨以年,忙立起身來,行禮道:“榮親王。”


  武清瑜自責打內衛之事被墨天鸞知道之後,墨天鸞便削了她一大半的俸祿,罰她連續一月每日在太液池邊吹著寒風思過一個時辰。可是墨天鸞病倒後,武清瑜殷勤謹慎侍奉湯藥,太醫研製出新藥後,武清瑜皆以身試藥,便漸漸重得墨天鸞的歡心,對她也親厚起來。


  二人一同出去,墨以年道:“本想跟皇上說說話,她既睡著,本王便先回去了。你記得跟皇上說一聲,本王來過了。”


  武清瑜點一點頭,柔聲道:“王爺每日處理朝政也是辛苦,還是多注意自己的身子為好。”


  墨以年看一看她,似笑非笑道:“你這話,倒跟今日本王的王妃所言如出一轍。”


  武清瑜麵上一紅,急忙道:“卑職冒犯了,王爺恕罪。”


  墨以年淡淡笑道:“我問你,這幾日有沒有別人來看過皇上?”


  武清瑜想了想,道:“四王爺來過兩回,給皇上侍奉了湯藥就走了。六王爺和七王爺也來過一回,陪皇上說了話。隻有三王爺和八王爺沒來過。”


  “你也該警醒著些!你是皇上的親軍衛率之首,皇上如今病著,太醫囑咐了要靜養,能不見的人就不要見,免得讓皇上浪費精神。”


  武清瑜諾諾應了,不敢多問。墨以年微笑道:“本王這些日子瞧著,大閣領仿佛是不大敢和本王說話了。”


  武清瑜小心翼翼道:“王爺日理萬機,哪有卑職隨口說話的分。”


  墨以年淡淡“嗯”了一聲,近乎漫不經心道:“你知道分寸就好,還沒到能隨心所欲的時候。雖然因為南泱的事,本王曾想過給你教訓,可是你對本王的好處,本王自然也記在心裏。”


  武清瑜的目光一瞬,略略思量片刻,走近一步,壓低了聲音道:“橫天盟的盟主與卑職相識數年了,他本來就有插手朝政從中漁利的心思,卑職再對他分析利害,他自然知道該把賭注壓在誰的身上。如今王爺深得皇上信任喜愛,即位是遲早的事情。隻是比即位更棘手的,是即位後如何料理其他幾位王爺,那時便要看橫天盟的本事了……”


  墨以年抬手打斷了她:“不用跟本王強調這些,本王心裏清楚。你放心,本王答允你的,待大業得成之後會一一做到。”


  武清瑜的眼光中有軟弱的乞求:“王爺覺得和卑職之間隻有利益交易,可其實卑職……是真的喜歡王爺。”她的聲音漸次低下去,“王爺覺得卑職可憐也好,可笑也好,卑職隻想把心裏話說出來。”


  墨以年冷然看著她,良久,道:“這就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對南泱下手的原因?”


  武清瑜唇際泛起淒楚微笑:“不,卑職沒有陷害她,卑職隻是將事實說出來而已!王爺,她和李成楠是真的有私情,她早就背叛您了。還有四王爺,卑職就是不肯相信,四王爺那樣十數年如一日的深情款款,她會一點都不動心嗎?這樣的女子,不值得王爺喜歡!”


  墨以年的神色一點一點冷下來:“我們的事,跟你沒關係。”


  “其實卑職看得出來,王爺並不是真心對她的。即便有真心,那也抵不過王爺對江山的渴望。”武清瑜抬起頭,篤定道,“王爺那時和她在一起,有一半是為了利用她大閣領的身份。就像如今,王爺終於肯與卑職說話,也是在利用卑職罷了。”


  墨以年靜默片刻,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你知道本王在利用你,還這麽上趕著撲上來,你又真的單純是為了本王這個人麽?”他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武清瑜,“從前本王沒有這麽顯赫的時候,並未見你示好。如今本王得勢,你便說你喜歡本王。你的喜歡,還真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啊。”


  他言罷,不再理會武清瑜,徑自離開。武心禮捧著一碗人參烏雞湯靜靜立在柱後,冷眼望著她。


  “別藏了,出來吧。”武清瑜冷冷道。


  武心禮緩步而出,和靜微笑:“大閣領再不去為皇上侍奉湯藥,黎抒言便要捷足先登了。”


  武清瑜連眼角餘光都不肯落在武心禮身上:“看戲看得高興麽?藥涼了都不知道。”


  蓮紋白玉盞中的藥汁烏黑沉沉,似一塊上好的墨玉。武心禮敲著碗盞,清幽一笑:“藥涼了不怕,就怕有人心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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