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連環計(上)
晴天霹靂。
文澈瑾愣愣地接過聖旨,與武清瑜對視的時候眼中都同是驚惶。
趙永桓是怎麽跑掉的?
武清瑜尚且思維恍惚,文澈瑾已收好了聖旨起身吼道:“留下四人留守內衛府,其餘的人全部帶刀備馬!”
武清瑜一把拉住她:“宣平侯府是誰守著的?”
“殷絮梨帶人守的,豹韜衛的人早就撤了。”
武清瑜驚疑而恐懼:“殷絮梨?她怎麽會讓趙永桓跑掉?”
文澈瑾看了她一眼:“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要去宣平侯府看看嗎?”
沒等她答話,內衛已集結完畢,文澈瑾轉身快步出了內衛府:“想去就去吧。”
夜色如墨般濃沉,溯明山中,茫茫樹海被一群突如其來的闖入者驚醒,無數驚雀一瞬間離了枝頭,唧唧咋咋朝漆黑的天幕上飛去。
數十匹汗血馬騰然衝進了山中,馬嘶聲不絕於耳。內衛們各踞馬上,散為扇形,不安地眼望文澈瑾。
文澈瑾沉聲道:“有密報說趙永桓逃進了溯明山,內衛分三隊搜山,傅鬱泠、杜清淺各帶一隊,第三隊跟著我,利用夜色掩護進行偷襲,隊長確認趙永桓身份後放火筒,另外兩隊向火筒方向集結,切記,不可冒險強追!”
傅鬱泠和杜清淺各自帶隊匆匆去了,文澈瑾長舒一口氣,朝身邊的黎抒言道:“武心禮呢?”
黎抒言道:“留在內衛府了。”
“好。”文澈瑾與她對視一眼,“準備好了嗎?”
黎抒言報以一個微笑:“卑職謹遵大閣領吩咐。”
文澈瑾和黎抒言同時猛催胯下寶馬,向溯明山西北麵衝去。
武清瑜策馬疾馳出宮,很快趕到了宣平侯府,殷絮梨正坐在侯府大門前的台階上,雙手撐著頭,一副苦惱的模樣。
“怎麽回事!”武清瑜一把拽起她,“趙永桓怎麽會跑掉!你是怎麽守的!”
她猶自不解氣,指著其他內衛怒吼:“你們都是飯桶嗎!腦袋不想要了?”
殷絮梨臉色蒼白,強撐著站穩了:“副閣領,我覺得此事……有蹊蹺。”
武清瑜怒道:“你自己不中用,找什麽借口!”
殷絮梨突然望著她:“副閣領,你怎麽不跟著大閣領去追趙永桓?”
武清瑜把她拉到遠處樹下:“你方才說有蹊蹺,什麽蹊蹺?”
殷絮梨勉強平靜了神色,道:“內衛把宣平侯府守得鐵桶一般,除非他趙永桓是屬耗子的打洞跑了或者長翅膀飛了,否則他不可能跑得掉!肯定是我們內衛裏有人偷偷把他放了!”
武清瑜整個人怔在了當地:“會是誰?”
“我不知道。”殷絮梨緊緊攥著拳頭,“副閣領,你該跟著大閣領去的,我總覺得你不去,有些不妥。”
武清瑜沉吟了一會兒,猛地一驚:“壞了,中了她的計!快,你現在就隨我出城!”
文澈瑾昂首眺望,烏雲退去,現出一彎勾月。她濃黑的瞳中映出天際一輪銀雷,緩緩道:“就在這兒吧。抒言,動手。”
黎抒言緩緩拔出鋼刀,手有些發抖:“大閣領,你想好了嗎?”
文澈瑾背對著她閉上眼睛:“凝澗刀快,不會很疼的。”
黎抒言大喝一聲,掄起鋼刀,朝文澈瑾的左臂劈下!
眼看那一劈正要把文澈瑾連人帶馬砍翻在地,一柄雪亮的刀鋒已逼至眼前。
黎抒言迫不得已,轉身招架。
祝瀟陽雙刀齊掠,猶如暗夜中的狼爪,於月色下拖出銀色光痕,行雲流水。
文澈瑾猛地轉身,正對上祝瀟陽一雙鷹眸。她深吸一口氣:“怎麽又是你!”
黎抒言勒住馬韁,喝道:“哪來的賊人!”
祝瀟陽不看她,隻朝文澈瑾道:“大閣領這是要做什麽,讓自己的手下砍下自己的左臂?”
這人不止一次救過她,文澈瑾不好太過冷淡,隻道:“你別管,這是我的事。”
祝瀟陽眸中精光一閃:“這裏是溯明山,在我們地頭上的事兒,我當然得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別太放肆。”文澈瑾一勒韁繩掉頭,“抒言,咱們走。”
祝瀟陽攀著樹枝一個縱躍,又躍到了文澈瑾身前:“大閣領別急呀,我還有話要說呢。”
“什麽?”文澈瑾皺著眉。
祝瀟陽微眯雙眼,目光逡巡在文澈瑾麵上:“這位女子想必是大閣領的心腹,那我就直說了。你們內衛可真有意思,做大閣領的深夜跑到溯明山裏來讓手下自斷臂膀,做副閣領的與我們橫天盟暗自往來交易許久,也是皇帝有眼光,挑出來的閣領都這麽有趣兒。”
聽到祝瀟陽的話,文澈瑾內心震驚到無以複加,急忙掩飾好神色,目光卻不由自主向黎抒言看去。文澈瑾惶惑的視線對上黎抒言的眼神,她急切道:“你把話說清楚!”
祝瀟陽意味深長地一笑:“此事一言如何說得盡呢,大閣領想聽細節,不如和我做個交易。你把你今日的盤算告訴我,我就把武清瑜如何與橫天盟往來的詳情告訴你,大閣領意下如何?”
文澈瑾看著他,靜默半晌:“我沒什麽盤算,隻是不想再被人當刀子使,故而帶著黎抒言來到這裏,讓她砍下我的左臂,隻有這樣皇上才會肯罷免我的職位,讓我離開皇宮那個是非之地,留我一條性命。”
她的聲音極輕,聽在祝瀟陽耳中卻如雷震一般,饒是他這樣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也驀然一驚,這個女人遠比他想象的有意思。
“對自己都能這麽狠心的人,倒是不多見了。”祝瀟陽看著她深邃不見底的眼中那抹決絕而淒厲的眼光,“你,果然不是普通女子。”
文澈瑾唇角的笑意有幾分慘淡:“孫子曰:‘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夫眾陷於害,然後能為勝敗。’一條胳膊換一條命,我覺得不虧。”
祝瀟陽負手而立,覷著她道:“大閣領在溯明山中自斷臂膀,是想把罪嫁禍到我們橫天盟頭上吧?到時候皇帝就會知道,你帶領內衛進山搜捕犯人,卻被橫天盟重傷,失去左臂,幸得黎抒言及時相救,你才保得性命。”
文澈瑾盈然一笑:“橫天盟百年來作惡多端,也不差這麽一條了吧?”
祝瀟陽冷眼瞧著她:“那麽你們要搜捕的犯人呢?”
文澈瑾模棱兩可道:“犯人?我怎麽知道他在哪兒,反正不會在這裏。”
“你想知道的我都說了,現在輪到你了。”文澈瑾瞥他一眼,“男子漢大丈夫,言出必行。”
祝瀟陽自懷中取出一封信遞到文澈瑾手裏:“都在裏麵了,看過後記得燒掉。”
他眸底劃過一絲迷離的光暈,話音一轉,微帶了令人驚顫的口吻:“自傷身體以求退避,不過親者痛仇者快,而敢於拿出勇氣逆流而上,才是真的強者所為。”
文澈瑾被他語底微不可聞的溫柔所驚動,一時間駭得無言以對,腦中又想起墨景嚴的那一句“英雄難過美人關”。她勉強安定情緒,和婉而笑:“多謝。”
“放火筒,召集內衛。”文澈瑾低聲吩咐道。
“是。”黎抒言從懷中掏出一個焰火筒,晃了折子點燃,“大閣領放棄了嗎?”
文澈瑾秀氣長眉微微一凝,轉了一抹雲煙樣的笑顏:“一樣一樣來吧。”
內衛紛紛尋來,傅鬱泠和杜清淺二人報道並無收獲,文澈瑾輕輕一歎,作百思不得其解狀:“哎,這趙永桓能跑到哪裏去呢?這樣搜山也不是辦法呀……”
“那接下來怎麽辦?”傅鬱泠急道,“趙永桓是從內衛手裏走脫的,我們本就難辭其咎,再抓不到他,皇上就要怪罪了!”
“先出溯明山吧,我再好好想想。”文澈瑾不疾不徐道。
剛出了山上了小道,迎麵一名內衛奔來:“稟大閣領,趙永桓找到了!”
臨近天亮的時候,東方露出一絲魚肚白,然後是漸漸柔膚粉,淺橘黃,蝦子紅,一抹一抹映照著澄澈的藍天。
墨天鸞並沒有說話,隻是她的目光那樣冷,那樣遠,仿佛渾身上下都透著寒氣。
文澈瑾喉頭驟然有些發緊,不自覺地收了收腰間佩戴的內衛腰牌,似要尋得一些讓自己覺得安全的東西。
趙永桓和武清瑜一起跪在地下,武清瑜身後還跪著殷絮梨,而程孝傑一身黑甲,站在一旁。文澈瑾看見程孝傑,幾乎要躍出喉頭的一顆心驟然穩穩落回了胸腔,三魂七魄歸位。
她快步而入,單膝跪拜道:“卑職參見皇上,卑職無能,以致宣平侯脫逃,卑職情願領罪。”
墨天鸞揮一揮手:“你先起來,聽聽程孝傑的話。”
“是。”文澈瑾起身向程孝傑施禮,“程將軍。”
程孝傑的口吻極和氣:“大閣領。”
他道:“今夜駐守城門的鷹揚衛……”
原來在文澈瑾領著內衛出宮搜捕的時候,武清瑜和殷絮梨一起偷偷地把趙永桓從事前藏匿的地方接了出來,準備送他離開。不想卻被程孝傑麾下的鷹揚衛發現攔了下來,武清瑜企圖逃跑,還傷了一名鷹揚衛。程孝傑及時趕到,將武清瑜和殷絮梨擒住,連同趙永桓一起帶回皇宮。
“末將原不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但想必事關重大,便帶了回來麵見皇上,豈料竟糊裏糊塗立了個小功勞。”程孝傑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