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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英雄難過美人關

  李成楠抬起頭,平和目視墨天鸞:“臣有罪,未曾向皇上稟明身世,以致今日牽連進大閣領,亦有損皇上威名。”


  文澈瑾身子一震,片刻才回過神來。她萬萬沒有想到李成楠會為了幫她撇清幹係而不惜犯上欺君之罪的代價。


  墨天鸞不語,靜靜等著他把話說完。


  李成楠接著道:“臣原名李文譽,是當年的武平縣縣令李崇之子,後來先父被牽連進劉善銘謀反案,被判午門處斬。臣與母親流落在南京城中,為避流言蜚語改名為李成楠,那個‘文’字正是臣原來的名字,這些年來母親一直如此喚臣。皇上若是不信,可讓人去查吏部檔案。”


  墨天鸞臉上浮現幾絲惱怒之氣:“你竟瞞了朕這麽久!”


  李成楠叩首伏在地上,額頭觸上冰涼的金磚地,口中緩緩道:“臣自知死罪,隻求皇上念在往日情分,不要怪罪家母,她已經年老了。”


  有一瞬間的寂靜,文澈瑾幾乎能聽清風是如何溫柔地穿過樹葉的間隙,拂過湖麵輕旋的波瀾。心裏一點點萌出酸楚的暖意,她深深望了一眼李成楠,心中如被刺穿一般。


  墨天鸞的目光稍稍緩和了幾分,隻是語氣依舊冷峻:“你既知死罪,卻主動向朕坦誠此事。若是你不說,僅憑這一張絲帕朕也不會真治你的罪,可你說了,那便是實打實的欺君。你告訴朕,你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文澈瑾很清楚墨天鸞話裏的意思,她認為李成楠冒死坦誠,是為了讓自己全身而退。


  李成楠毫不猶豫,語氣懇切:“是,若是為了臣自己,臣大可不必如此。可是臣想到,今日眾多皇親國戚共同目睹此事,他們心中必然也有和皇上一樣的猜疑。縱然皇上寬宏不予追究,但眾人若是以訛傳訛出去,臣的名聲尚不足惜,可皇上豈不顏麵掃地。所以臣寧願犯欺君之罪一死,也要為皇上周全。”


  良久,不知過了多久,墨天鸞笑了笑,起身將李成楠扶了起來:“你看你,朕不過問幾句話,嚇得在地上跪這麽久,朕有這麽可怕嗎?”


  她轉頭對文澈瑾道:“你也起來吧,今日朕讓你受委屈了。”


  文澈瑾忙道:“卑職不敢。”


  武清瑜這才鬆了口氣,含笑與她對視。


  墨天鸞複又坐回禦座上,向李成楠道:“這次朕就不追究了,以後不可再欺瞞朕,否則兩罪並罰。”


  李成楠恭順道:“是。”


  “你不把從前的事告訴朕,是怕朕因你的身世責罰你嗎?”墨天鸞指著文澈瑾道,“你看大閣領,她不是好好的嗎?”


  李成楠道:“皇上仁慈,臣拜服。”


  傅鬱泠和武心禮一起來替換了文澈瑾二人回去,武清瑜撫著胸口道:“可嚇死我了,幸好清安君聰明,對答如流間打動了皇上,否則即便皇上不治罪,你以後也要活在刀刃上了。”


  他哪裏是聰明啊,他是真的拚了自己的命想要保護她,他根本沒有想那麽多。


  口中澹然道:“是啊,清安君很聰明。”


  過了兩日,文澈瑾自禦書房值了班回來,坐在窗邊吃著剛從炭裏烤出來的紅薯,錦簾忽然被掀起半邊,墨景嚴的聲音跟著冷風一同灌入:“好香啊,分給我一個?”


  紅籮炭“畢剝畢剝”地燒著,偶爾揚起一星半點的火星,文澈瑾拿火鉗子夾了一個紅薯出來放在小盤子上:“涼一涼再吃。”


  墨景嚴慢條斯理地啜飲著盞中熱茶,思忖著道:“你托我查的事,昨日已得到了回複。”


  文澈瑾放下手裏的紅薯,湊近墨景嚴壓低聲音問道:“怎樣,孟太醫怎麽說?”


  墨景嚴遲疑著道:“我命親信去了孟太醫的老家湖州,找到了丁憂的孟太醫。說來也奇怪,孟太醫說當日他來內衛府見到了副閣領武清瑜,她給了他一盒銀票,還有一張寫著一個人名的紙條,可孟太醫說那上麵的名字不是秦攜香,而是另一個侍女,楊芳悅。”


  文澈瑾有些張口結舌,道:“楊芳悅?”


  “正是。”墨景嚴道,“我的親信說,他去找孟太醫的時候,孟太醫說他也覺得很奇怪,他給楊芳悅檢查完身體說她不能隨公主出嫁的時候,楊芳悅竟表現得十分吃驚,反複向孟太醫確定他所說的話,仿佛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不必陪嫁。不過孟太醫後來也沒有多問什麽。”


  文澈瑾愣了半晌,墨景嚴猜測道:“會不會是武清瑜弄錯了?你跟她說清楚了你要幫的是誰了嗎?”


  文澈瑾很肯定:“不可能!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我要幫的是秦攜香!那天晚上秦攜香來內衛府找我的時候她也看見了的!”


  如此,墨景嚴隻得說出可能性更大的猜測:“這麽說,她是故意這樣做的?”


  文澈瑾用力握住自己的手,心驟然沉到了底,涼意自腳底冷冷漫起。


  武清瑜瞞著她偷換了秦攜香的名字,她的目的何在?她是自己要這樣做,還是有人指使?除此之外,她還有沒有瞞著自己做更多的事情?李成楠所說的內衛在宮外為皇帝搜刮男寵的事……


  這樣的疑惑讓她深刻地不安,她屏息道:“她一定是故意的,可是我真的想不出是為什麽,她與秦攜香從未有過過節,我也沒聽說過她與楊芳悅交好。”


  紅薯涼了一些,墨景嚴不再言語,剝著吃了,他要給文澈瑾一些思考的時間。


  過了一會兒,文澈瑾道:“這件事,我該直接問她嗎?”


  墨景嚴想了想:“問了有什麽用?她若是有什麽圖謀,怎麽會這麽輕易就告訴你,何況你又沒有證據,僅憑孟太醫的一麵之詞她大可反咬一口,說是孟太醫沒辦好事把責任推到她身上。”


  “那張寫著楊芳悅名字的紙條,孟太醫還留著嗎?”文澈瑾問道。


  墨景嚴歎了口氣:“他出於安全考慮,早就燒掉了。”


  “那就真的什麽證據也沒有了。”文澈瑾頹然靠在窗沿上,“那我該怎麽辦?”


  墨景嚴道:“以後多留意著她,我就不信抓不到破綻。”


  文澈瑾深深點頭:“也隻能如此了。”


  她心中煎熬如沸,終究忍不住道:“我和武清瑜的情誼向來親厚,自小一同在宮中長大,不是姐妹勝似姐妹,我也沒有絲毫對不住她的地方,她為何……”


  “人心難測。”墨景嚴以四個字總結。


  他道:“你應該高興才是。從前是她在暗處你在明處,今後你不就更能防範她了嗎?”


  文澈瑾勉強笑道:“不錯,可見什麽事情都是有好壞兩麵的。”


  她停一停又道:“對了,王爺,有一事我要告訴你,此事我原本早該想到的,隻是一直沒有細想。”


  “何事?又賣關子。”墨景嚴道。


  “前些日子我得知皇上在八王身邊安插了幾個內衛,這原本就是內衛的職責不足為奇,奇怪的是這些人皇上沒有讓我親自安排,之前我並不知情。”


  墨景嚴靜靜聽著,文澈瑾接著道:“這也就算了,我也不必事事躬親。我隻是想提醒你,你身邊很有可能也有內衛,你一定要萬事當心。”


  “好,我記下了。”墨景嚴鄭重答了。


  墨景嚴打量了她兩眼,神色有些別扭的不自在:“還有件事……”


  文澈瑾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想說什麽,抿唇笑道:“李成楠原名叫李文譽,那個‘文’字是他自己的名字。”


  墨景嚴不覺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隨口問問,我還以為……算了,不說了,你沒事就好。那麽,你的傷好了嗎?”


  文澈瑾一愣,低呼一聲:“你怎麽知道的!”


  墨景嚴得意道:“那日我來看你,一進門就聞到了藥味,你的麵色又是失血過多的模樣,而且床頭還放著紗布白藥,因此我猜你受傷了。你還打量著瞞我不成?”


  文澈瑾“嗤”地一笑:“不是瞞你,我誰都沒有告訴,要不是那天我暈倒在……”


  墨景嚴猛地抬頭:“你還暈倒了?”


  “要不是那天我暈倒在屋裏,武清瑜也不會知道。”文澈瑾堅持著把話說完了,剝了顆花生放進嘴裏,“對,暈倒了。”


  “是因為……”墨景嚴說了一半打住了,“那現在傷好了嗎?”


  文澈瑾甩著右臂給他看:“喏,好了。”


  “你受傷的事為何要隱瞞?”墨景嚴接著問。


  文澈瑾將那日的事情說了,隻是沒有說關於李成楠的事情,這些事墨景嚴知道得越少才越安全。


  “你是說,那天故意放走你的男子就是當日塞給你解藥的那個?”


  文澈瑾點頭:“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當時我把劍架在他脖子上隻是被逼急了的無奈之舉,沒想到他竟順水推舟放我走了。”


  墨景嚴若有所思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嘛。”


  文澈瑾啞然失笑,隨口道:“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啊?”


  這不走腦子的話一出口,文澈瑾當即想扇自己一巴掌,墨景嚴痞笑著看著她:“原來你也知道我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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