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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有情

  出宮回王府的馬車內,兄弟二人相對而坐,墨以年手中捏著一個金線密織的香囊,上頭繡著一對交頸鴛鴦,正是方才文澈瑾塞到墨以年手中之物。


  墨以年將香囊打開,裏頭紮了個小包,放走各色香料花瓣,另有一張小小的薛濤箋,上頭細細寫著兩行小字:“欲織雙鴛鴦,終日才成匹。寄君作香囊,長得係肘腋。”


  墨以年微微一笑,順手將香囊揣進懷裏,向墨景嚴問道:“澈瑾的病已經大好了?”


  墨景嚴看著他:“二哥這話,若是親口去問她,她會更高興些。”


  墨以年淡淡道:“你是知道的,我才從河北道回來。”


  墨景嚴牢牢盯著他,似要在他身上看出兩個洞:“她病發的時候,你明明還在王府。”


  氣氛一時有些僵住,墨以年隻看著車窗外,良久方道:“你在禦書房外等我這麽久,就是為了說這個?”


  “不錯。”墨景嚴道,“我就是等不及要問二哥,澈瑾她病了這麽久,你難道真的抽不出一點時間去看她嗎?你知不知道她差一點就……”


  墨以年臉色微微一冷:“有四弟在她身邊照料,我很放心。”


  墨景嚴卻絲毫不以為意:“二哥你也不必拿這個做借口搪塞我,你若是心裏真的在乎她,就不會一直不聞不問。”


  墨以年銳利的目光逼向墨景嚴:“這倒奇了,澈瑾還沒有說什麽,你卻先替她不平起來?四弟,她可是你未來的嫂子。”


  墨景嚴神色一滯,很快平靜如常:“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她對你的情意,雖然實在想不通她到底喜歡你什麽,可我從未想過拆散你們,因為我不想看她難過。可是二哥,我隻想問一句,你心裏當真有她嗎?”


  “自然。”


  “既如此,你為何要答應皇上,與齊國公主和親?”墨以年話音剛落,墨景嚴的疑問緊跟而至。


  墨以年靜了片刻,微眯了眼道:“我不娶齊國公主,你道皇上就會讓澈瑾做我的正妃嗎?”


  此話一出,墨景嚴當即愣住:“你想讓澈瑾做妾?”


  “許多事情,不是僅憑我想或者我不想就能如願的。四弟,你也是王公貴族,此間道理你難道不知嗎?莫說我們或者真寧,哪怕是皇上,坐在那個金鑾寶殿裏,也有她的無奈!”墨以年緩和了語氣,慢條斯理道,“我與澈瑾青梅竹馬,總不會虧待了她,你放心就是。”


  墨景嚴不再說話,臉色沉鬱。


  過了一會兒,馬車緩緩停住,車夫在外頭道:“四王爺,您的王府到了。”


  墨景嚴理了理外裳準備起身,想了想仍忍不住低聲道:“二哥,你別以為我傻,你心裏的打算我一清二楚,隻求你如你所言,對澈瑾手下留情,不要讓她……”


  他頓一頓,無奈道:“二哥,好自為之吧。”


  這一夜墨以年與墨景嚴二人各懷心事,都睡得不安穩,而良夜沉沉中,文澈瑾也於噩夢中驚醒,冷靜下來後毫無睡意,索性披了輕紗外衣在內衛府中踱步。


  文澈瑾打開了內衛府的大門。月色如一掬清水,嘩然輕瀉,拖出細細長長的人影。遠處水紅色的宮燈明明如遙遠的星子,風吹著柳枝輕顫,月亮也仿佛有些懸懸欲墜。


  多年的訓練,讓文澈瑾格外喜歡漆黑的夜晚,越是在沒有月光的黑夜裏,她們越能穿著夜行衣,在各處穿梭往來,或是刺探消息,或是為皇帝除去政敵。


  其實並沒有多少人死在文澈瑾手裏,在她之前的兩位大閣領,阮奚雲和柳霽影,已經將皇帝的政敵或是功高震主之臣處理掉很多了。因而文澈瑾隻在做大閣領之初做過幾次殺手,其後一直在皇帝身邊做她的貼身侍衛。


  可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頭呢?

  或許等到某一日,墨以年向皇帝求親,自己就能跟隨他到王府裏,相夫教子,平靜地過完一生。又或者,墨以年會做太子,承帝位……


  文澈瑾突然發現,在她關於未來的幻想裏,總有墨以年的存在。


  他會娶自己的吧,文澈瑾想,他答應過的。


  就在文澈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時,忽聽一聲細微的女子聲音,輕輕喚道:“大閣領……”


  文澈瑾回過神來一看,正是真寧長公主身邊的侍女,秦攜香。


  她身著一身半新不舊的尋常宮女青衣,眉眼低垂,神色淒苦:“奴婢參見大閣領。”


  文澈瑾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這是怎麽了?你不在真寧長公主身邊服侍,這深更半夜的怎麽到內衛府來了?”


  文澈瑾原是與秦攜香舊時相識的,二人雖說身份有別,不能像與武清瑜那樣親厚,卻也是難得的好友。


  秦攜香黯然道:“我本想求見大閣領的,可是又怕擾了大閣領休息……”


  文澈瑾看她一副可憐的模樣,道:“你我之間,說這麽見外的話做什麽?你可是遇到什麽難處了,或是誰欺負了你,隻管跟我說就是。”


  秦攜香雖依舊是從前溫柔靜默的樣子,人卻沉默了許多,似失了一縷魂魄一般,整個人沒有了生氣,委頓得如深秋裏的垂柳。


  她道:“大閣領知道的,我與左鷹揚衛的一個侍衛朱裴兩情相悅,原本想等到年紀到了,求公主賜婚的,可是……可是公主眼下要遠嫁突厥和親,我也要跟隨她而去,那我與他,豈不是一輩子都見不到了……”


  她說起情由,連連哽咽,待想到要與情郎千裏相隔,此生不複相見,便已痛哭失聲,拉著文澈瑾的手直欲下跪:“求大閣領替我向陛下求求情,我寧願去做最低下的灑掃宮女,隻求能讓我留在宮中!”


  文澈瑾忙將她拉了起來,溫和道:“這點子事你直說就是,不必如此求我。這事原本也不打緊,我自有法子,你且寬心。”


  秦攜香聽她肯幫自己,破涕為笑,歡喜得手都在顫抖:“多謝大閣領!”


  文澈瑾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拱門盡頭,這才闔上內衛府的大門,準備回去休息。


  一轉身,武清瑜笑吟吟地看著她:“怎樣,這美人梨花帶雨的模樣好看嗎?”


  文澈瑾笑道:“好個副閣領,居然偷聽人家說話!”


  武清瑜與她一同向二樓走:“秦攜香想留在宮中的事,你有什麽好主意?”


  文澈瑾道:“這個不難。宮女隨著公主遠嫁之前,都是要做檢查身體的,總不能讓帶了病的宮女出去丟人。到時我買通一個太醫,讓他給秦攜香檢查身體時上報說她得了個什麽病也就是了。”


  武清瑜點頭:“這個法子倒是不錯。”


  文澈瑾回到房內,將輕紗外衣搭在架子上,回到床上準備休息。


  手摸到了一個冰涼的物事,文澈瑾將它從枕頭下取出,正是祝瀟陽給她的解藥。藥沒有用完,文澈瑾索性將瓷瓶連著解藥一起留了下來。


  好奇怪的人,費了這麽大的力氣潛到自己身邊,卻為何不下殺手呢?

  溯明山中,祝瀟陽靜靜地趴在榻上,由風翹著二郎腿坐在他身邊吃蘋果,哢擦聲十分清脆,祝瀟陽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由風挑眉:“想吃嗎?”


  祝瀟陽點頭,由風拿匕首削了一塊遞到他嘴邊:“匕首是殺過人的,但是洗幹淨了。”


  祝瀟陽也懶得管這些了,一口將蘋果咬進嘴裏,由風看著他的樣子笑了:“咱們橫天盟的十八位頂尖殺手,你可是首位,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狼狽相。”


  祝瀟陽不以為意:“橫天盟的弟兄個個身上傷痕累累,隻有我皮幹肉淨。可見囂張過頭總是不好的,這下我這一身傷疤是去不掉了。”


  由風道:“你可知足吧,這也就是你了,若是換了旁人接連失手三次,盟主早就將他丟進後山喂狼了。”


  祝瀟陽挪了挪身子,由風又喂了一塊蘋果在他嘴裏,他嚼了嚼說道:“我還得謝謝你和淩風,你們這八十杖打下來,雖說打得我皮開肉綻,卻沒有傷到筋骨,也沒有內傷,將養些時日也就好了。若有內傷,我多半連趴在這兒上藥的機會都沒有,隻怕真就要斃命當場了。”


  原來杖責這種刑罰大有門道。普通人若是揮杖打人,下手沒有分寸,多半會將人打得皮開肉綻傷筋斷骨。而精於此道的習武之人,若是手下留情,則可傷表而不傷裏,受刑之人沒有內傷,皮外傷很快便能痊愈;若是故意要下殺手,則受刑之人表麵無傷,實則筋骨內髒受損。


  由風道:“你也不必謝我們,這也得是盟主不想叫你死了,否則他不會讓我們動手。若是換了祁風,他一直視你為眼中釘,你落在他手裏哪還有命在?更何況這點打人的門道盟主如何不知,他是故意要放水的。”


  祝瀟陽道:“我知道盟主的用意,所以一聽盟主讓你和淩風動手,我便知能活命。”


  由風打量了他一會兒,忽然笑道:“不過祁風有句話說得沒錯,那文澈瑾就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你如何沒有得手呢?”


  祝瀟陽沉默了一會兒:“她突然醒了,我怕驚動外頭的人,所以……”


  由風啐了一口:“你就說實話吧!你有多大的本事我能不知道嗎?我問你,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所以一見著她骨頭都酥了,自是拿不動匕首的。”


  祝瀟陽張了張嘴,最終無奈一笑:“你這人怎這麽煩人,什麽都讓你看出來了。”


  由風笑了一會兒,正色道:“我可勸你一句,不該有的感情不要有。她是內衛府大閣領,你是橫天盟的殺手,這輩子都是不會有關係的。若硬要說有,那便是她奉皇帝的旨意來清剿橫天盟,或是你被派去刺殺她。與敵人有私情可是橫天盟的頭等大忌,這次盟主手下留情,下次可就未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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