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三章 知己,好友,主人,客人
偷窺的變態?窗內窗外的人都聽到這句話。
青袍客回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一位小小少年。
“咄,報上名來,小爺饒你不死!”
青袍客唇角勾了勾,才要開口,聽得身後道:“阿空可抄完書了?”
小小少年麵對來人:“姨……”
來人眉梢威脅挑起:“嗯?”
小小少年記起場合:“夫子好~”
來人很滿意:“書抄完了?”
小小少年獻出乖巧笑臉:“報告夫子,抄完了十遍。”
來人揮手:“回你的座位。”
小小少年放心不下:“可是,這裏有一個偷窺的變態。”
來人好生惱火:“我說過多少次,不得向你家老娘盡學那些亂七八糟的用詞,再用一次,本夫子罰你抄書百遍。回座位。”
“是,夫子!”小小少年為免百遍罰書,忙不迭地回了座位。
青袍客旋身,目向來人,笑語輕揚:“宣卿做夫子也能做得這般有模有樣,真是多才多能呢。”
“嗯?”來人,正是本塾夫子藍先生是也,她被這張別了多年的麵孔驚了一記,“王……”
青袍客,正是藍先生昔日的王上勒瑀是也,他搖了搖頭,晃了晃折扇:“本公子微服出巡,宣卿切勿聲張。”
“……公子。”藍翾驚訝過後,便是欣喜,“既然如此,公子口中的‘宣卿’也要改上一改才對。”
勒瑀挑眉:“‘藍夫子’麽?”
藍翾頷首:“也無不可”
“藍夫子,藍夫子……”勒瑀念了兩回,折扇搖了又搖,“居然意外的順口,果然你適合教業解惑麽?”
藍翾囅然:“公子遠道而來,本夫子既為東道主,先帶公子遊覽這小鎮風光如何?”
“正合我意。”勒瑀笑意晏晏,“不過,你的這些學生不需要關顧麽?”
藍翾整了整衣襟:“本夫子今日課程已畢,下麵另有夫子教授其它課程,再拖下去,那些人反而要偷懶,將下午的課又硬留給本夫子,索性走為上。”
“如此麽?”勒瑀對這樣的宣卿可謂心花怒放,“夫子請。”
“公子請。”
兩人並肩而去。
後麵,阿空從窗口探出腦瓜,一雙大眼睛撲撲楞楞,看那兩道身影走向繁花深處,忽然從窗內跳出——
姨父大夫,不好了,姨媽要被人搶走啦,快來搶回你老婆啦~
*
藍翾:“公子的身體如何了?”
勒瑀:“這一點,你早該知道了罷?”
藍翾:“是聽說了,但畢竟不曾親眼見證。”
勒瑀:“你回過閼都數次,都不曾見過本公子一麵,藍夫子好生絕情呢。”
藍翾:“那麽,在這裏看到公子,我可以認為公子已經完全康複了麽?”
勒瑀:“已然根除幹淨,不然本公子斷不會出現在夫子麵前,你一直掛念這件事罷?”
藍翾一怔,繼而莞爾,指向前方蓮湖:“本公子請公子乘舟遊湖,那座湖裏開著天下最美的蓮花。”
蓮湖畔,停著專用來載客的小舟。兩人登舟,在撐篙人的利落滑行下,穿梭於荷葉蓮花中。放眼望去,處處好風景。
勒瑀手搖折扇佇立舟頭,享受著清風撲麵,也享受著心境的悠閑,道:“藍夫子選了一個好地方呢。”
藍翾笑而未語,探手摘下一朵蓮蓬,取了枚蓮子送進口中。
勒瑀回身正好目睹此狀,大笑:“看到藍夫子如此閑適自在,本公子放心了。”
“哦?”藍翾秀眉微揚,“原來公子之前是不放心的麽?”
“怕你被本公子連累。”
藍翾不解:“這是為何?”
勒瑀矮下身去,幽綠的目光落在一朵白色的蓮花間,道:“即使手握最高權柄時,你也是堅守著自己的善良底線,當年那個幹淨的小狀元,即使在本公子身邊呆了十餘年,一顆心仍幹淨如初,本公子為此欣慰不已。但,有時仍然擔心自己過去的罪孽會連累你,讓最不該擔負的人替本公子擔負了過去。”
“公子這份擔心大可不必。”藍翾再嚐一枚蓮子,指尖觸了觸白蓮花瓣,“就如這朵花,世人看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但大家似乎都忘記了這朵花的根仍然深深植於淤泥之內,也正因此才綻放得出如此清麗的花朵。”
勒瑀失笑:“夫子的論調總是這般別出心裁。”
“而且,我也沒有公子所說的那清廉自守,在位期間,以權謀私的事情也曾做過,以勢壓人的事情也曾經有過。比如與才家的恩怨,盡管他們那等下場咎由自取,但我最後出手,更大的原因無疑來自私人恩怨。”
勒瑀沉吟片刻,問:“夫子是想破壞自己在本公子心中的形象麽?”
藍翾爽聲而笑,是做宣隱瀾從未有過的釋然,道:“隻是想勸公子無須擔心過多。每個人都有過去,假使有一日過去找上門來,那也是隱瀾的過去,不是公子的。公子大病十載如今痊愈,不如卸下重擔,多去看看這天下風光,令得心胸闊朗。已經過去的事,改變不了的事,交給您的接任人去改變,去完善。那些曾經植根於淤泥中的黑暗,已在經蛻變,綻放出了清麗的花朵,結出了清香的果實。”
勒瑀粲笑:“宣就是宣,隻聽你說了這幾句話,本公子壓在心頭的那點負荷竟是全然不見了。你不但是個治世良才,還是一個解心的益友。”
“對罷,本夫子對自己這一點也是佩服得緊。”
“哈哈哈……”
一楫輕舟,劃過湖麵,在蓮中蜿蜒穿行。舟上一男一女,曾經曖昧,曾經膠纏,如今卻隻有磊落情誼,知己關懷。
但,追來的人卻全遠等超脫情懷。
戎晅站在岸上,恁是氣喘籲籲:“淼兒,淼兒,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岸邊,有載客的船公搭話:“這位俊相公,您可要用船麽?”
戎晅一邊點頭,一邊指向另外幾人:“用,全部用了!你們這幾隻船,全部用了!”
“這……”船公不解,“您就一人不是?”
戎晅咆哮:“你們劃空船,我付載客的錢,不可以麽?”
“可以,可以,俊相公請登船,您要去哪裏,小的都載您去!”
共是五楫小舟,各自開動,劃向蓮荷之內。
藍翾聽到來自岸上的呼喚,心中好是無奈:這個男人,是準備幼稚一輩子麽?想也知道她一個做娘的人,為了時兒也不會與另外的男人越線牽扯罷?
“淼兒,淼兒,我來了,你在哪一邊?聽到了應一聲!”
勒瑀當然聽到了,笑瞥藍翾:“他還是這副樣子呢。”
她好是汗顏:“見笑了。”
勒瑀聆聽著那個打蓮間穿梭而來的急切呼喚聲:“既然他還是這副樣子,看來本公子也不必問他對你好不好了。”
藍翾歎息:“也是個招蜂引蝶的主兒,本夫子隨時都要替他料理那些爛桃花。”
勒瑀了然於胸:“看你好像樂在其中?”
藍翾大度揮手:“長日無聊,有些打發時間的事情也不壞,隻要,他別給我種一株杏花出牆去,萬事都好商量。”
勒瑀伸出拇指:“果然是宣的作風,大氣!”
“你這混帳,離我的淼兒遠一點!”
側旁蓮葉窸窸窣窣,一楫小舟衝了出來,舟上人目眥欲裂,麵色鐵青,那一聲喝,直接嚇飛了一池鷗鷺。
相形於對方的焦灼暴躁,勒瑀站起身來,一手搖扇,一手撫花,神態閑怡自在:“閣下來這裏做什麽?”
戎晅開嗓就罵:“你這混帳還敢如此問本大爺?”
“……”藍翾顰眉:這是與翎兒混久了麽?
勒瑀興致盎然:“閣下僅僅是歸隱鄉野而已,可不是浪跡江湖,怎麽一派江湖老大作風?”
“你管本大爺是什麽作風?”戎晅咄咄逼人,“快從淼兒身邊離開!”
“此處可是湖上。”
“湖上又如何?”
“勒某除了船上,無處可去。”
“那邊,那邊,還有那邊!”戎晅可不給對方任何借口,指向接二連三現身於此的空舟,“都有你的去處,站上去,劃出去,離開這裏!”
準備得還真是周全,雖然一副江湖老大的口聲,行事卻不似那般蠻橫,沒有讓他直接跳進湖裏,可見前任煊王的教養已經深刻入骨了。勒瑀偷瞟了身後的夫子一眼,一股濃濃的惡意打心底躥起,笑道:“閣下何須如此?勒某此來,隻為探望此生惟一的知己好友,閣下實在不必……”
“這裏沒有你的知己好友!”戎晅咆哮,“滾回你的地方,少在本大爺的地盤撒野,不然別怪本大爺給你好看!”
“阿晅。”
“本大爺給你三分顏色,你少給本大爺……”
“我給你三分顏色,你要開染坊麽?”藍翾倏然立起,悻悻問,“對待客人,你成何體統?”
“淼兒?”戎晅一臉受傷,“你凶我?你為了他,凶我?”
偌大年紀的老男人居然在撒嬌?藍翾顰眉:“我不該凶你麽?遠來是客,何況還是舊友來訪,你身為主人,不但不知待客之道,還一味無禮,我不凶你,還要讚揚你不成?”
“你為了他……誒?”客人?主人?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