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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O九 再見,再也不見

  這一回,恰巧轉回身的藍翎沒再忽略:“姐姐怎麽了?”


  她捧住胸口:不是疼痛,不是痙攣,隻是一團莫名慌張的躍動,為何……她驀地記起:如此似曾相識的感覺,八年前的同一個夜晚她已有經曆?


  “外麵是哪裏?我們到達何地了?”她疾問,向外探首逡巡,可惜,煊都丏都的路況於她是陌生的,“是哪裏?到底到了哪裏?”


  藍翎鮮少見到姊姊有此失措的形容,從自己的方向望出窗外,道:“再走幾步就是我家了。”


  衛宇大將軍的府第?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愈來愈烈,心髒幾乎要撞破胸腔奔逃出來。但,將軍府?這是完全不挨邊際的呀?而八年前的那一夜,引她到寰亭的,的確是類似的悸動沒錯……寰亭?

  “翎兒,叫你的車夫停車,快一些,叫他停車!”


  “姐姐?”


  “我要進你的將軍府,你知道嗎?寰亭呀,我們一齊更名的那個寰亭!”冥冥中,真有一隻巨手的操弄罷,否則,怎會如何詭譎得巧合?

  “姐姐是說……”藍翎大眼圓睜,既驚且疑,“那個寰亭?!”


  *

  進府的腳步是雜遝的,無視下人詫異困惑的目光,姐妹兩個疾奔向目的地——衛宇大將軍府的後花園。


  清涼如水的月華下,群芳散盡的花園裏獨餘幾枝傲霜妙菊展嬌吐蕊,鬆竹柏榆剪下大片月影,投至潺潺未絕的溪水中,流延出月夜下的安和靜謐。


  行走在前的藍翾腳步倏然一頓,入眼的一切令她心頭的惶悸更甚,她確定了自己的猜度。美眸將園內的景致緩緩瀏覽仔細,花,樹,溪,石,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到了那怪石堆積的假山底下,向上,向上,再向上,最後是“寰亭”,由柱,及梁,及四角的飛簷,最後是那兩個鐫刻在橫上匾由她親筆書寫刻意模仿先前字體的大字,那個“寰”字,不依然是在月光下跳躍的麽?

  曆史是在重演還是回放巧合?是試圖撥亂反正還是別有天機?是來接她這個誤闖他人世界的人回去了麽?她向前邁了一步。


  “姐姐!”停在她十步之外的藍翎驚恐地叫:她的姐姐啊要舍她而去了?

  “翎兒,出去罷,看住你的家人,暫時不要過這邊來。”她後脊挺硬,仿佛如此,便可以使自己的心也硬了,不回頭,不能回頭,第二步邁出。


  “姐姐,你忘了我們到了寰界是借了別人的身體替代了別人的靈魂麽?你這樣回去,萬一你現在的軀體在時光隧道中遭到破損,而那個世界已經沒有了你原來的軀體怎麽辦?”


  “戎晅可以完整無虞地來回,我自然也可以,至少,我要試一試。”這個地方,她找了太久,在初至寰界時,她曾如此瘋狂地尋找過它。怎會輕易放棄?第三步,第四步……


  “姐姐!”藍翎淚作雨流,拿袖作帕毫無淑女氣質地拭了又拭,總趕不過它噴湧的迅速。


  “翎兒。”她淚懸於睫,聲哽於喉,“好好照顧自己!”


  第七步,第八步。


  “姐姐!”跺足,咬唇,小臉已是梨花帶雨。“翎兒求你,不要走,留下來。”


  “翎兒,你長大了,已為人妻,且將為人母,你生命中最親最愛的人都會陪著你,讓姐姐走得安心,好不好?”


  第十步。


  “我不要!”藍翎掩著耳,閉著目,不願聽到決別的話,不願看到決別的影。生離死別,人生最大悲事,而若這趟生離成真,與死別何異?時光隧道,不專為她們而開,自此絕無見期。


  “翎兒……”傻瓜,與你共度人生的人不是我啊。隻要兩步,她便將置身月華的陰影中。


  月下兩人,一個麵亭而立,背直如山;一個麵山而泣,語不成聲。離上心上秋,這次第,豈是一個“愁”字能道盡的?


  “淼兒!”忽有一人影飛奔而至,倉惶恐懼。


  他為何會來?為何要來?刹那間,藍翾幾乎是重溫了冰冷的刀刃割裂肉體的痛楚,猝然大喊:“不要過來!”


  疾奔的人影在假山下戛然而止。


  隨後的厲鷂擁住淚人兒似的妻子,後者哭倒在丈夫懷中,他徑自抱她而起,離了這傷透妻子心靈的不祥之地。


  *

  “淼兒,你,你來此做什麽?”戎晅的聲音是顫栗的,他有所覺,又不信所覺。當一直在暗中隨護的鈄溯來報懿翾夫人的離奇行蹤時,那種隻有在五裏坡看見她血淋淋倒下時才有的恐懼再次攫獲心神。會是他想的那樣嗎?會麽?會麽?會麽?


  藍翾緩緩回眸:“你怎麽會來?”


  他那堪與天上寒月一較光華的瞳眸驚疑不定,隻管問:“你到底來此做什麽?”


  “我……”她微仰螓首,望那俯瞰塵世的皎皎明月,“我請月神送我回家。”


  “淼兒,你在說什麽?”戎晅忍住心悸,揚起雙臂,誘出懷抱,“下來罷,你站得太高了。”


  “阿晅,如果八年前的中秋夜,你不曾出宮祭母,不會遇上伏擊,也就不會誤闖時空,我們也不會相逢。今天的你我,仍各自活在各自的時空裏,仍是兩個永遠不會產生交集的個體。那樣的我們,會不會比現在要好上許多?”她問。


  “淼兒,如果從頭來過,我仍願受那幾刀,挨那幾掌,隻要與你相識。在未遇你之前,我隻是一具行屍走肉,你救活了我,怎可能殘忍的情願不曾相識?”他大吼,吼出了此刻滿心的惶驚,“我知道我先前的作為傷了你,你先下來說話,好麽?”


  “不好。”她與他四目相對,盈盈秋水讀懂了他的寒月幽潭,“阿晅,謝謝你愛過我。未來的人生無論怎樣,你的真心相待我都會記得。”


  未來的人生無論怎樣?她未來的人生該與他一齊的不是麽?

  “淼兒,你下來,我們慢慢說,好麽?”他不知疲倦地展開雙臂。


  “不好。”她苦笑,極苦,唇齒皆因這苦而僵澀,“放手吧,阿晅。”


  放手?放什麽手?“告訴我,你到底要做什麽?”


  “如你在咎界時注定要回到寰界一般,我還是要回去的。”


  “不!”戎晅淒厲大呼。


  他甫要躍身,忽聞她幽幽道:“這是對你驛我都最好的結果。我永遠無法接受我的丈夫有其她女人的事實,你惟一能做的,卻是盡可能的出現在我的床上。而這你惟一能為我做的事情若為你那些女人做了,她們尚會感恩,尚有滿足,我卻隻會在意你的滿園春色,在意你躺在別的女人床上的那些夜晚。長此以往,你會生厭,我會生倦,我不願有朝一朝看到你厭煩了的目光,也不願有朝一日會拿一張倦煩的麵孔對你。”


  “好,從今以後,除了你,我不會再親近別的女人,除了你,我誰都不要!”隻要她下來,隻要她留下來!

  她螓首微搖:“你做不到的。不要急著辨白,你的確做不到的。在五裏坡你曾有類似的諾言,回來後你可曾做到?於你來講,她們是你理所當然可以享用的,有誰會放棄你理所當然的權力?記住,不要在情急之下對女人輕易承諾,你隻是權宜之說,女人卻會信以為真。我要的,你永遠給不起。”


  戎晅心誌欲裂,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喊:“我做到了,做到了呀,淼兒,我沒有再碰過她們,敬事房的宮簿可以佐證,我向月神發誓,我沒有碰,沒有碰她們……”


  做到了又如何?能有多久呢?一日、兩日還是一月、兩月?或者一年、兩年?然後一切再循環往複,直至彼此生厭生倦?

  她以最後地眷戀,凝視著他在銀色月華下雕塑般俊美的臉容,這是她的丈夫,她至今唯一愛過的男人,纏繞八年,真正的夫妻緣分不過一載光陰,中間,還摻了分隙離別,隔亙著浩渺時空也能相識相見,卻終究是緣深情淺罷?那張臉漸漸朦朧,因為淚迷了雙眼麽?她眨下蘊積的淚,眼前依然模糊難辨,倏地抬頭望月……是月!

  銀白的月,塗上了一層赭紅的色澤,將天與地由染成昏黃,萬物因此不再清晰。此情此景,如此熟識……果然,他們緣盡於此。


  “阿晅,再見無期了!”她幾乎能感覺到身邊一股旋流的湧起,抬足邁出一步、兩步。


  “不——”嘶厲的聲起處,假山下人影飛起,撲向了那一柱由月瀉下的詭光中的纖細人影。


  然而,一股強大的力量迎麵反彈而來,將他的身形彈飛出去,待他腳步踉蹌下站定,亭下,已空無一人。


  “淼兒!”戎晅心神如陷入重重地獄,“淼兒,淼兒——”


  他仰天哀慟嘶吼,其狀如狂如魔:“啊——”


  突地,他喉間鹹腥翻湧,壓抑不及,一道豔紅的血線噴薄而出,隨即,噴薄不止。


  “王上!”幾道疾影接住了主子頹倒的身軀。


  他們頭頂,一盤銀月俯瞰世間,冷眼旁觀。這蒼茫翰宇,造化玄奇,又能撫慰得了誰的心傷,顧及得到誰的癡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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