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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他的背叛,她的滄桑

  藍翾挑起眉梢:“然後,他自作主張給厲鷂納了妾?而厲鷂也甘願任其擺布?”


  “‘十全佳人’進門時冷木瓜尚在豳州城,老木朽吹吹打打將那個‘十全佳人’迎進了門,逼著厲鶴代其兄行禮拜堂……”


  這拜堂也可以山寨的麽?姐妹兩人都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人,不知這究竟合不合乎此裏的婚姻法,但這不是她們目前亟需關心的問題。


  “厲鷂得知後作何應對?”藍翾關心的得,也隻有身為當事者的做法與看法。


  藍翎抽了抽鼻子,道:“他連夜騎馬趕回丏都,的確是為了阻攔他那個賴著不死的叔公,可到家時那坨十全佳人已經進門三天。叔公當晚逼著他洞房,他甩手出了府門,一夜未歸。我沒有追他,隻看他怎麽做,若他愛我,便會解決這個麻煩。若他留下那個女人,我便離開。”


  “但……你現在,離開了?”


  “因為他留下了那個女人。”


  “留下那個女人?他親自說的。”


  “嗯。他向我道‘叔公一生為厲家煞費苦心,如今年事已高,作為晚輩,怎忍再拂其意?何況一個清白女兒家,已昭告天下地入了厲門,若是不管不顧趕伊出門,無疑是逼其走上死路,沒有一個女孩家可以承擔得了被休棄的名聲。’”


  *

  初夏的風從窗口拂入,拂碎了窗前的一池水紋。客廳裏寂靜一片,很有默契的,兩人都不再言語。說什麽呢?悲憤痛斥世上男人的貪心?還是正義撻伐社會製度的不公?今時今地,縱有千種幽怨,訴與誰聽?


  “姐姐……”


  “嗯?”


  “我想起了你說過的那些話。”


  “哪些話?”


  “你穿回了古代,無外乎兩個結果,一是被那個男權社會當作異類修理掉,二是被那個男權社會馴服,隨便嫁了個人,就算運氣氣好碰到兩情相悅的,縱然不是作妾,你的丈夫也勢必會納妾。”


  “嗯?”記憶中,似乎是說過這樣一段話沒有錯,可當時絕對是無心之語吧?難道是她一語成讖?姐妹兩人,一人為人作過妾,一人雖為人作妻,如今夫卻納妾,說是造物弄人會不會太矯情了點?


  藍翾持起幾上已涼了的茶飲盡,濃濃苦意繞喉而入,直達心肺,道:“翎兒,這些事一直在發生對不對?但你從未向我訴過,進宮時也純粹是陪我聊天解悶,替我抱屈不平,而我也隻顧沉在自己的情緒裏不曾關注過你。這樣看起來,你倒更像姐姐,對不起。”


  藍翎笑得也苦,胸臆內沉積的是前所未有的沉痛,她愛厲鷂,從第一眼便愛,愛了恁多年,也得以結成夫妻,結婚卻不是結局,童話故事裏“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原來隻是講故事者的一廂情願,及對聽故事者的了草敷衍。


  “我隻是錯估了一個男人感情的深刻程度罷了。可是姐姐你呢,在最初,你是否想到了你們的這個結局?”


  “想到過,隻是沒料到來得如此之快。我還以為,他對我的熱情至少可以維持個三五年,甚或在七年之癢時發作,誰知……”連一年也沒有過去。


  “姐姐……”


  藍翾擺手:“不要安慰我,翎兒為姐姐做的,已經夠多。愛情從來不是生活的全部,尤其浮淺薄陋的愛情。沒有男人,人生還是要繼續。”


  藍翎尚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有姐姐的這份堅強,弱聲問:“姐姐要怎麽做呢?出了宮,有沒有想過如何過下去?”


  “有,先找工作,活下去才是最要緊的。”藍翾站起身,向外踱步,語調輕快地,“伶兒,能否燒一桶熱水給我?騎了一路馬,方才隻是洗了一把臉,這身上不舒服得很呢。”


  *

  夏季正式來了。


  經過藍翾姐妹的合手著力整治,藍府的後園不再是淩亂無序。鬼使神差地,兩人又合力建了個“寰亭”出來,原來的花草石竹,經過修剪,幽雅宜人了許多,沿著兩排修竹夾送的石甬小路,行不多時,可見一爿精致茅舍。天已近晌,整齊劃一的童嫩讀書聲由茅舍朗朗傳出,和著盛夏的蟬鳴,悠揚得醉人。


  一道小小的匾額,“識字書苑”,顧名思義,是教人識字的書苑,實用得緊。先生隻有“藍宣”一人,教方圓十裏的念不起大書苑的娃娃們識字讀書,資費便宜不說,還可以物相抵,如王家娃娃的父親是販菜為業,給兒子交的學費便是自個地裏種出的青菜瓜果;李家娃娃的母親裁衣為生,時不時拿一些鋪子裏裁剩的布料湊拚成式樣不壞的成衣,送給藍府內眾家孤兒寡母;趙家娃娃的父母則隔三岔五送些米糧過來,每次都能解決一府之人不短時日的夥食。


  先生主業為人師,另有一副業——替鄰裏鄉親代寫書信,且免費代閱來信。


  “免費代閱來信”的點子,是有幾分商業頭腦的藍翎的謀劃,按她所言,免費代閱來信才會把需要請人回信的客源“釣”來,有客源便有財源,盡管這財源來得是涓涓細流。


  這棟藍府,乃藍翎的流浪生涯中一處棲身之所,當年不過是一所廢棄多年的宅院。成為厲夫人後,她買下了這棟曾給她及一幹難兄難弟避風遮雨的宅子,作為當年混跡良城時所收留的“天涯淪路人”的安身所在。此一回傷心走天涯,她沒笨到耍骨氣不拿厲家分毫,銀票倒是寥寥,因為擔心兌換起來暴露行跡兼手續也麻煩,首飾卻規置收拾得毫不客氣。與姐姐會合後,重整心情,她當掉一支金步搖、一支玉搔頭,盤下距藍府兩街之遙的五麻街上的一家食肆,昔日兄弟做現成的夥計,演起了當壚賣酒的“卓文君”,緊緊追隨姐姐腳步,也是男裝麵世。在此,女人遠不像武俠小說、戲說類電視劇裏所演示的可以春風擺柳的招搖過市,何況兩個長得不醜的女人。


  *

  良城地處煊國南疆,而煊國在各國中,位置屬中,四季的氣候是最分明的。這良城的夏日,炎熱得絲毫不帶含糊。卯時便要開店迎客的藍翎,忙過第一批客流,臉上汗意肆虐,更萬般感念這男裝的好處來,脂粉不施的臉固然素淡,此刻至少不必擔心形象受損。


  “翎掌櫃,四號桌的客人說咱們的涼糕不新鮮。”小夥計來報。


  藍翎橫了那桌位一眼,不出所料,照樣是每日找碴滋事的那個蠢貨。比起開業時的陣勢,這小子的氣焰是小得多了。初始,他帶了四五個人上門造訪,目的可想而知——保護費。


  當時藍翾在場,二話沒說把錢給了他,順便也派人跟著他到了老巢,方知也不過是幾個當地的遊散混混。於是逐個解決,先從那四五個小嘍囉下手,打得無人再敢隨其出門,這過程,藍氏姐妹蒙麵親自參與。等到他落了單,店中的夥計輪番蒙麵上陣,使這小子有了忌憚,但仍如打不死的小強般,每日到各家店麵耍橫動粗。藍翾說,下次此人再來,問他有沒有意願在店中兼個差事,如是個好吃懶做不可救藥的,給他灌醉了酒扔至荒郊野地喂狼,看他還敢不敢。


  藍翎行至四號桌,別處是人滿為患,此張桌子卻隻霸了他一個。她雙手插腰,冷道:“你又想幹嘛?這涼糕是你爺爺我一大早和麵蒸出來的,哪裏不對?”


  後者拍桌眥目,才欲發飆,藍翎伸手一兩銀子在其眼前一晃旋即收回,弄得他腦腔裏雲霧環繞。


  瞪著他那張蠢臉,她道:“明白什麽意思麽?想要錢不是不可以,乖乖給爺爺我幹活。你爺爺我小本經營,由不得你漫天要價,月錢一兩銀子,日保一餐,管爺爺我店裏四季平安。若你硬要敬酒不吃,爺爺往死了治你,爺爺我混江湖的時候,你小子還不知在哪裏吃奶呢。”


  “小子”愣愣的,盯著“爺爺”手裏那倏忽來去的白花花的花頭。


  “給你小子一天時間,回去好好想清楚,滾!”


  雌老虎發威,捏準了“小子”不過是個色厲內茬的軟貨,但手底下的確有十幾個聽其咋呼的嘍囉,所以藍翾才願意拿銀子給這不成器的地頭蛇買個安靜。


  翌日辰時,“小子”和手下兄弟到崗,照藍翎吩咐在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圍一盤饅頭包子,就幾大碗茶水吞吃,算是正式赴任。


  *

  學堂極受歡迎,食肆的生意也上了軌道,剔除了不快樂的,也便隻剩下快樂了。在這時,一個煊國舉國上下盡知的消息傳來:北地郴國小公主,嫁與他們至高至貴的王上,兩國聯姻和親了。


  北地即厲鷂長年鎮守之地,煊、郴關係時好時壞,此時公主和親,無疑是郴示好於煊,北地的安寧必能保全上一段時日。於是,朝廷詔告全國:普國上下,官民同慶,商鋪店家免稅一月,農戶人家免賦半載。


  街頭巷尾都在欣然議論著郴國公主的美醜,及這等從天而降的實惠。藍翎急匆匆趕回府安慰藍翾,後者淡然一笑:“像這等政治聯姻,是上位者的常玩戲碼,有什麽好奇怪的?”


  “姐姐生死未明他不管,如今還有心思娶媳婦,姐姐,你不氣麽?”藍翎氣憤填膺。


  “錯了,懿翾夫人已經命喪冷宮大火,哪還有什麽生死不明?”藍翾清冷地道,素手捂了胸口,她聽到那裏麵有正有什麽東西一片片破碎斷裂,“哢嚓”聲響幾近振聾發聵。


  藍翎望著她灰敗蒼白的素顏,滿懷憂心。


  知姊莫若妹,她比誰都知悉姐姐的堅強,嗯,有時甚至是強悍的,盡管那強悍多不是以厲眉狠目、疾言厲色呈現,她的強在談笑之間,在秀雅之下,所以她能成為宣隱瀾。可是,饒是如此,她是女人,傷害女人最深的,有時不止是愛人的背叛,更有愛人的漠視。戎晅這一著,是深深切切傷了她,傷及入皮,入肉,到骨。


  從此後,藍翎感覺得到,姐姐不一樣了,沉默了下去,靜黯了下去,水眸裏慧黠靈動的神采隱於她所不熟知甚至恐懼的幽深之後,笑變成了她臉上最奢侈的表情。有時,唇角動了,眼底卻寂然無波,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從她身上一絲絲抽離,而又有什麽東西在她心裏一寸寸堆積。


  姐妹二人,換了個地點,換了種方式,再次回到了相依為命的歲月。隻是,再也要不回那單純快樂的歲月,興許,這便是成長的代價罷,她們生命中某一項重要的東西已逐漸剝離,也不得不接受了歲月賜予的磨礪煉熔。


  抽離的是快樂,堆積的是滄桑。原來,女子的滄桑,形成得如此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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