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從宮廷到民間
後者舉起右手:“大家走了半日,也累了,下馬到路旁歇息,一刻鍾後出發。”
眾人都有幾分不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不是很好的休憩地吧?但頭目發話焉有不從,所有人將車馬向路邊靠攏,而後帶馬停車,各自休整。
藍翾見自己的避讓已成多餘,聳聳肩,也不再費心思及向哪個方向進發,信步向腳下路走了出去。
“這位公子,請止步。”一青衣漢子擋住去路。
藍翾不語,隻管抬頭看向對方。
青衣漢子近處看她,更確信了眼前人便為畫中人,道:“公子,在下耿秋,想請教公子,附近可有教書先生?”
藍翾搖頭,道:“對不住,在下並非本土人士。請恕在下還要在天黑以前趕到前方村鎮投宿,先走一步了。”
青衣漢子哪肯放她走,兀自立住不動,道:“公子,在下看公子氣度不凡,在下與家兄雖粗鄙俗流,但最喜與文才風流人物結交,我等也要趕到前方的鎮上投宿,如公子不嫌棄,同行可好?”
藍翾從來不會自戀到認為自己的麵相討喜到令人無法抗拒的境界,對方無事獻殷勤,令她戒心頓起。她轉眼再看,那一隊人馬都向這邊頻頻注目,尤其那位很顯然是頭目的大漢更有虎視眈眈之勢。但若是存心不良,卻實在費解自己身上有哪樣東西引起別人的興趣。
“閣下過謙了,在下一介貧窮書生,實在不敢與各位高攀,再者說前行未必是同路人,還是各走各路不要打擾得好。”
“那公子倒說說看,您是走哪條路呢?說出來也好讓在下知道我們是否是同路人?”
“……‘現在的情況是怎樣?她若說向東他們會跟著向東,若說向西會跟著向西麽?眼下是光天化日沒錯,可是地處郊野,人跡罕至;縱算偶爾有兩三路人過去,但誰會有拔刀相助的興趣?
“公子。”一直密切關注事態發展的領頭大漢湊過來,神態謙和有禮,“在下耿夏,絕非宵小之流,隻是在下的犬子目前亟缺一位教書先生。在下看公子溫文爾雅,談吐不俗,故而有意請公子回去教導我那不成器的孩兒,還請公子應允在下的不情之請。”
當真是個不情之請,有誰會攔在路上請一個不知底細的人回去做家教?若有,那人非傻即瘋,如不傻不瘋,便屬別具用心。很明顯,她現在碰到的是後一種情況。
雖然走了大半天的路,她有些餓了,卻不至於拿眼前虧充饑。人家是誌在必得,若是她再堅拒下去,結果不會有改變,隻是過程會變得難看而已。
“也好。”她是個識時務的成熟大人,“在下漂泊江湖,的確需要一些盤纏傍身,既然各位如此看得起在下,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領頭大漢黑黢黢的臉上露出喜色,大手一揮,喊道:“兄弟們,上路,為宣公子牽一匹好馬過來!”
宣公子?這久違的三個字令一絲詭異漫上心來。不過沒等她厘清這詭異的來處,一匹噴著熱息的高頭大馬牽到了藍翾跟前。她翻身上馬,將那詭異的情緒也暫時壓了下去。
此刻,藍翾腳下的路,不是她自己的選擇,走下去卻是勢在必行。又有誰能斷定這條路盡頭的風景會比另一條路好或壞呢?好與壞,有時看的,不過是人的心境罷了。
王謝堂前燕,飛入百姓家,天涯或是江湖,入了其中,也許又是另一番的身不由己了。
*
煊國南疆。
一年一度龍誕日。
龍誕日,競龍舟,是此地民俗,就如月誕日敬月神一般,與咎界的某些民俗不謀而合。
“紅旗高舉。飛出深深楊柳渚。鼓擊春雷。直破煙波遠遠回。歡聲震地。驚退萬人爭戰氣。金碧樓西。銜得錦標第一歸。”藍翾憑窗眺望著那長河龍舟相競的豪華景象,應景地吟了那麽幾句,隨即意興闌珊。
雖也讓那熱鬧氣氛不大不小地感染了一下下,她仍不能打起百分百的精神,原因為:失去自由了。可惱的是,這自由不是綁手綁腳、嚴禁出戶的那種,而是你手腳自在任意外出,但不管你走到哪裏,總有那麽兩三個人的眼睛不離不棄你的左右。像此時此際,距她坐的這張桌子的兩米之外,時不時裝腔作勢、眼望它處裝路人實則演技超爛的兩個家夥,便屬此中好手。
潛龍莊,由這潛龍鎮上民眾口中得知,號稱“南方第一莊”,販糧起家,如今涉獵行業林林總總五花八門,掌握著煊國三分之一的經濟命脈,是名副其實的豪富巨賈。而她,“藍宣”,名曰是潛龍莊請教化少堡主的先生,實際到任二十餘日,與那位七八歲的少堡主隻得見了兩麵,第一麵是初來乍到時的“拜師”,第二麵是三天前的潛龍莊建堡五十年慶典。其餘時間,她基本是在客串一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閑散人員。所以,這才凸顯問題所在,若不是有問題,誰會好吃好喝地養著一個不沾親不帶故不明就裏不知所謂的閑人?更甚的還要隨時安排N多第三隻眼睛隨時待命?
“這位公子,您若要觀賞這賽龍舟,還是到近前看得好。此地雖然登高望遠,但畢竟不如身臨其境感受那轟轟烈烈的氣氛來得痛快。”臨桌一書生模樣的人搭話道。
藍翾嘴裏正嚼著幹果,不便出聲,頜首示謝。
“公子俊雅清秀,不似本地人士?”臨桌人又道。
藍翾飲一口茶送下口中食,再順了半天氣,才道:“在下遊學至此。”言訖,她目光又投向樓下那條長河裏的鼎沸,明確以肢體語言告訴對方:煩著呢,別理我。
誰知攀談者卻是意誌堅定:“公子,在此隔山觀虎難以盡興,不如你我結伴到江邊湊一番熱鬧可好?”
不好。怎麽最近流行裝熟麽?或者邀人結伴同遊者泛濫?不怕本姑娘是一個談笑間殺人如麻的冷血殺手……唉,她的確不是。
既然不想在此使耳朵遭受騷擾,隻有閃人嘍。她起身徑自下樓,左右後麵都會有人為她埋單,也會使那位不討喜的攀交者乖乖止步。
小鎮不小,尤其腳下的這條街,兩側商鋪林立,商旗飄展,很有商業區的味道,而行走其間的人們,服飾各不相同,時不時還能見藍眸高鼻者。顯然是因為地在邊陲,各國人雜處之故。尤其今日,借江上賽龍舟的東風,有許多商販販售形狀小巧的香囊荷包,上繡龍船圖樣,很得各處遊客的歡喜。看在藍翾眼裏,不得不想到這寰界人的經商頭腦實在是不壞,早這麽多年便想到借重大活動製作紀念品來賺個盆滿缽盈的市場策略。
行進中,前麵似乎有人爭執,一大群好事路人圍堵觀望,而且有人愈來愈多的趨勢,以致交通阻塞。藍翾繞了好幾回想從人叢中穿過去,都未能如願。
“公子爺,這串銅幣確是我的,是一上午的辛苦錢,您大人有大量,還了小人罷。”
“混賬東西,你當本公了我三歲小孩呢,敢訛到本公子頭上?再說你一個賣豬雜碎湯的,一個上午能掙這麽多?乖乖的放手,公子爺不與你計較,放手啊,老不死的!”
充耳來的精彩對白,附之圍觀者不敢高聲的七嘴八舌,將故事的大概脈絡理了出來:賣雜碎湯的老商販趁著午時過後的難得閑暇,埋頭整理半日的進項,一串才係好的銅錢失手滑落到行經此處的“公子爺”腳下,“公子爺”當仁不讓,抄起銅錢便走。老商販哪肯讓自己半日的辛勞如此丟了,抓住那“公子爺”袍袖死不肯撒手。兩人就此爭執起來。圍觀人中敢怒不敢言:“公子爺”不是旁人,可是當今縣台大人的侄子,平素就氣焰囂張,平民小卒哪敢得罪?
豬雜碎?藍翾心思一動:如果這位老人家不是那麽講衛生,倒是一個法子可以證明這串錢的真正主人,雖然又是剽竊了二十一世紀的先進經驗。
“在下可以斷出這銅錢的歸屬,請讓路!”她粗著嗓子大喊一聲,圍觀得密不透風的人牆當下有了鬆動,人們莫不轉頭來看是哪位好事者強出頭,順便也為來者自動自發地讓出一條得以進入圈內的路。
踏進“事故中心”的藍翾微愣:這縣台侄子有點像……張華強?活脫脫古裝版張華強,心腸不要像張華強才好。
“兩位,在下有辦法證明這串錢的真正所屬,可否容在下一試?”她問。
兀自爭執不休的雙方均將目光轉向他,同時難得地達成一致——眼中持疑。
“小哥公子,您有法子?”是疑問句,老商販抖著滿頭斑駁亂發,顫聲問。
“你這娘娘腔會有什麽法子?要看熱鬧滾一邊去,別礙著公子我教訓這老不死!”古裝版張華強出言與張華強本尊並無二致的臭不可聞。
藍翾伸掌在鼻前揮了揮:“唔,好臭,縣台大人的侄子,今早沒漱口罷?”
“放屁,你——”
“唔,更臭了!”藍翾蹙眉擰鼻,好似真是不堪其臭,人群中穿過三五聲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