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將與相的第一次見麵
黑衣人之一惱這個弟弟過於粗疏,竟然在眾敵環伺中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少廢話,快些走,再晚怕是走不掉了!”
“那車裏的怎麽辦?”黑衣人之二問。
“你走,我去帶他!”黑衣人之一飛至車前,簾開之處,車內兩人死寂無聲。燈火明滅下,宣隱瀾左額鮮血模糊,蒼白如紙,昏迷不醒。黑衣人之一當即想到是在剛才車轅落地時腦部撞擊所致,若是死了,倒不免有幾分可惜。
“走!”他不敢再耽誤下去,挾起弟弟一臂,揮出的刀光更加狠辣決絕,幾名兵丁連遭重創,他們飛身而起,落下去的目標竟是被厲鷂係在樹旁的那匹駕車白馬的背上,刀起繩斷,馬受擊“嘶溜”開蹄而去。
“可惡,竟然搶了將軍看上的馬!”幾名兵丁拔步欲追。
厲鷂喝止:“莫追了,看他們車上留了什麽,小心!”
兵丁依命用長槍挑開車簾,顯出裏麵血肉模糊的兩人:“將軍!”
厲鷂擰眉道:“試試他們是否還活著?”
兵丁小心翼翼地探探了兩人鼻息,點頭:“都還活著。”
“用你的馬套上,你來駕車,帶他們回城中救治!”能勞動佘人用兩個武功如此之高的人來保護的,身份定然不凡。隻是,為何會如此輕易棄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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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劼,為何不帶那個丞相走?就那麽放他走了,我們不是白忙活了一場?”黑衣人之二心有不甘地問。
黑衣人之一搖頭,“你這個傻瓜,告訴過你多少次,在敵營不要隨便互道名字,你方才你犯規了。”
黑衣人之二本本分分地稱了一聲錯,道:“你還是沒有告訴我為何舍了那人?”
“如果他是清醒的,帶著也省些力氣,能帶則帶了。他如今不知死活,帶了隻會拖累。帶回去,若真死在手裏,也是個不小的麻煩。反正我們的初衷是要嫁媧他人,這下子隻是提前落在正主兒手裏而已,我們何不將錯就錯?還省得到時不知如何伺候這個燙手山芋。以淦王的脾氣,縱算煊國將宣隱瀾安穩送回,他也會對煊國生疑。而那個宣隱瀾至今也不清楚是誰劫了他,屆時便是淦與煊之間的事了。”
黑衣人之二扯下麵巾,揮臂高呼:“劼太聰明了!啊哇——”肩上一痛,慘叫連連。
黑衣人之一好笑:“劬卻總是這般魯莽。”忽然歎息,“隻是可惜了,不能多和那位宣相過過招,他也稱得上個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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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隱瀾當然沒有死,甚至沒有昏倒,不過是害怕黑衣人眼看情勢危急躥過來殺人滅口,才先他一步死給他看。而那個因震裂傷口貨真價實地陷入深度昏迷的常容,車轅著地時傷臂掄在她左頰上所染上的血漬,幫了一個大忙。隨後煊軍視探,唯恐急亂之下找不出應對說辭,她索性佯裝到底。
新馬舊車,車子再一次疾馳,她的心突然急遽劇躍,血液也感知到心的狂亂,隨之奔流起舞。冷靜,冷靜,這是做什麽?此一去是煊軍陣營沒錯,離“他”卻還有十萬八千裏罷。冷靜啊,宣相大人。她毫不留情地食拇指並用在豐厚多肉的腿上旋轉了九十度——似乎哪裏不對,她的美腿何時出現了恁多贅肉?再操作一次,恍然明白,用力的目標錯了。
唉,可憐,常先生的昏迷的確夠深,遭人如此虐待連哼都哼不出來。那個大個將軍說過要醫治你,挺住,希望就在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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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府堂皇奢華的大門,在並不繁華的良城,格外顯得突兀醒目。它的堂皇奢華,乃是拜前任帥爺歸良所賜,一榫一鉚都沾染著民脂民膏,令得象征富貴的朱紅色,在此地也變成了刺眼的腥紅。
厲鷂下馬,吩咐迎來的下人攙出車中傷弱。哪成想,車簾才一挑啟,裏麵探出了一個白色身影,狀似茫然:“此為何地?閣下何人?”
半麵是血,出聲卻全無病態,奇了。厲鷂抱拳道:“這位兄台,你受了重傷,詳情還是經大夫醫治後再談。”
“重傷?哦,兄台您可能誤會了,在下這臉上的血全是我身邊這位老仆的傷臂染上的,我可是毫發無傷,剛剛不過是因撞擊太烈暈了過去而已。這麽說,是兄台救了我們主仆?在下在此謝過。”宣隱瀾跳下車轅,長揖一禮。
厲鷂欠身還禮:“請進府詳談。”
也就是說,人家不準備放他們走人了?也罷,狼群闖不成,有虎窩相候。
元帥府?她相信踏進大門時看得沒錯,怎麽裏麵看起來比王府還要闊綽?她那座清貧的相府更無法相提並論。想來那位道貌岸然的兄台,沒少揩油哦。宣隱瀾隨在體高膀闊的厲鷂身側,腳走得有些酸了,才見一個圓月形的拱門小院,仆人將昏迷的常容架了進去。
“委屈兄台暫居此地,在下馬上叫大夫過來,兄台自己當真沒有受傷麽?”厲鷂也說不清他為何對一個尚不知底細的陌路人如此客氣周到。
宣隱瀾揖禮:“謝兄台上心,隻要拿一些清水過來,在下管保恢複如初。”
厲鷂尚要趕著複命,幾句寒暄後告辭出來,忍不住回頭一望:這個人的眼睛,怎麽會有些許的熟稔之感呢?
以水淨臉時,宣隱瀾才明白為何自己的裝死會騙過黑衣人,這血也太多了罷?常容先生會不會因為失血過多一命嗚呼?第三盆水後,水才不再變色,拭淨麵上水漬,向侍立於旁的小婢莞爾一笑:“謝姑娘。”
小婢臉兒一紅,說:“公子不沐浴麽,將軍命小婢拿來了換洗衣物。您的衣服袖擺上也有血漬呢。”
沐浴?是很想啊,但我不想死得那麽快。宣隱瀾笑道:“姑娘看上去年紀好小,今年多大了?”
“奴婢叫伶兒,十三歲。”小婢臉紅得更豔,嬌羞萬狀地道。
“伶兒?好名字,與我家妹子同名呢。”
伶兒許是沒料到一個如此高貴的人物會跟自己講那麽話,小鹿亂撞,眼橫嬌憐。
“伶兒妹子,你們將軍如此英拔魁梧,竟是個細心漢子,平日對你們也很好罷?”
一聲“伶兒妹子”心花綻放,伶兒開心道:“厲將軍可是個大大的英雄,一到良城就把佘國人打敗了,大家都說佘兵聽到‘軍神’兩個字,便會抱頭鼠躥呢。”
厲——鷂?天涯何處不相逢,怎會想到幾日前還曾在嘴邊出沒的人名,今日會看到活的。宣隱瀾有幾分感慨,記起了隔壁苦命的老常同學,說:“伶兒,帶在下去看看我的老仆好麽?他受傷極重,我想聽聽大夫怎麽說。”
伶兒頓生羨慕:“您那位老仆好福氣,能碰上公子這樣體貼下人的好主子。公子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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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府的花廳內,大夫將診斷結果奉上。
寡言少緒的厲鷂大將軍聽到結果,難免驚訝:“閣下確定?”
大夫篤定頷首:“小人已再三診過,也請伯昊先生看過了。”
伯昊給予確認:“那傷者的確是明源公公的同道中人。”
戎晅道:“這樣說來,那位主子極可能是他國王族。”轉向厲鷂問,“他們可知自己身處何地?”
厲鷂略一沉吟:“那白衣人顯然看到了府門的‘元帥府’三字,不過府內無任何我軍標識,他應該不易曉得此地是哪裏的元帥府。”關於這一點,真感謝那位前任歸良,把偌大的帥府建得極盡奢靡之能事,偏偏不見一絲“帥”氣。
“厲卿確定劫人的是佘國人?”
厲鷂頷首:“是,而且是地位極高的佘國人,佘劍焰刀在佘是隻有貴族方能習練的武技。以他們的功力來看,習武時間至少在十年以上,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均與臣不相上下,如果不是赤練陣消耗了對手氣力,臣帶去的幾十個人怕是有去無回。”
“厲卿又從何判定車上人是佘人所‘劫’而非‘保’呢?”
“據哨衛所報,那馬車在山下繞了幾個來回,才選了這一條入佘最快的路,似是要甩掉或掩蓋些什麽。車中人受了重傷,包紮手法極為簡略,顯然未經精心醫治;而那佘人在逃走時也毅然決然,顯然車上人不是其有所掛戀之人。”
伯昊忽道:“將軍分析得有理,那車上人的確不是佘國人。”
“先生何以如此篤定?”戎晅無法不持疑,心頭那份揮之不去的忐忑是什麽?
“是與不是,試試何妨?”伯昊詭異一笑,分明是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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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了,常容先生似乎仍然不打算醒過來。宣隱瀾偎在榻邊的藤椅上,斜睨著那張溜光水滑的昏睡胖臉已有兩個時辰。
伶兒遞過一盅茶,道:“公子,您也不要太擔心。大夫說了,也就這兩天,您的老仆就會醒來。”
我擔心?是啊,擔心。從那大夫的神色中,隱約察到對方已得知了常容的內監身份。煊、淦並無交惡,她倒無預感自己性命有憂。但常先生那副夢裏不知身是客的無憂狀,實在教人頭疼。
“唔……”榻上的常容終於有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