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少相的朝堂智慧
“春風不度玉門關”,這裏的“春風”,說得可不就是天子對那些長年駐守邊關的子民的疼愛麽?一時得意忘形竟給忘了這個萬惡的封建社會的等級製度,大BOSS可就在後麵跟著呢。
藍翎為了項上人頭考慮,決定強詞奪理:“大叔,您別太迂腐好不好?春風不度玉門關,在本姑娘的理解中,指得是山高路遠,家人的關心和思念不能及時到達邊關而已。您呀,雖然年紀一大把,但要學著放寬視野,定義不要太狹隘,思想也不要太拘泥,對老人家的身體不好。”
戎晅此刻正在車內閉目養神,車後的對話無一餘漏盡入耳中,臉上浮起隱忍的笑意:翎兒是俏皮的,淼兒是慧黠的,若淼兒在此處,還不知又要如何修理這個不學無術穿鑿附會的妹妹。
迂腐?狹隘?拘泥?老人家?這說得是他麽?伯昊向來自詡瀟灑隨性,否則在鬼使神差中來到此間世界後,便隨遇而安地在這片土地上住了下來,而這個小丫頭竟會直眉瞪眼地斥他諸多“罪名”。也罷,大人不計小人過,想自己堂堂天子之師,何必跟一個女娃娃一般見識.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他朗聲高詠,“相比起來,我還是更喜歡這首《出塞》。”
咦?翎兒眼珠子溜得賊大:“大叔,你……你怎麽知道這首詩?難道你也……”
伯昊笑而不答。
啊?翎兒突然邊笑邊叫:“哇,大叔,原來咱們是同鄉?‘他鄉逢故知’,說得就是這種時候呐,哈吼……”
伯昊尚不知該對這小妮子的奇怪反應如何應對時,厲鷂那頭已濃眉鎖起喝出一聲:“翎兒,過來!”
翎兒吐了吐舌頭,向伯昊悄聲道:“大叔別難過,本姑娘一會兒再來和你聊天,看看你來自哪一個時代。”
伯昊啼笑皆非。
藍翎輕拍馬臀,向冷木瓜靠攏過去:“幹嗎?想找我陪你說說話是不是?有求於人就要拿出誠意,你又不需要擔心全球氣候變暖,有必要總沉著一張臉嗎?是很酷沒錯,不過我還是喜歡你笑時的暖男模樣。”
車內的戎晅搖頭:看來,一路上有了這位姑奶奶負責聒噪,一定不會太寂寞了。
厲鷂大掌拍在她的頭頂,原意是想薄懲,卻沒有任何力度:“在後麵對伯昊先生嘰喳些什麽?如此興奮?”
翎兒扶正了被一掌扣歪的小帽,笑嘻嘻地:“聊天,那位大叔很好玩。”
大叔?厲鷂方唇掀了幾掀,險些就要崩不住“冷將軍”的美譽:“他很老麽?”
“當然,胡子一大把,又婆婆媽媽,活脫脫老頭子一個。”翎兒鼓起粉紅腮幫,彎起菱形小嘴,“如果不是看他還算有趣的份上,叫他‘大叔’都嫌他裝嫩。”
雖然很喜歡聽她的小嘴貶低除自己以外的任何男人,厲鷂還是不得不低聲喝止:“莫要忘了王上在此,你若是太放肆了,我會難做,明白麽?”
“喔。”翎兒乖乖應聲。偷偷瞄向那頂凝重華麗的大車:車內的人,是煊國的王戎晅,不是那個悶葫蘆阿晅了呢。
藍翎雖然喜歡搗亂作怪,卻並非不知輕重。經過六年的曆練,她已經領教了這個世界的生存規則,民主、民權全是笑談,更不要妄提男女平等、婦女解放,一不小心,隨時丟掉寶貝至極的腦袋是小事,說不得會有五馬分屍、千刀萬剮等傳說中的酷刑伺候。在這裏能夠遇到厲鷂,是她的運氣與福氣,她享受他的縱容寵溺,但不會天真地以為這世界人人都會如此和氣。
“怎麽了?”厲鷂以為是自己的話說得過重,嚇著了她,不顧眾目睦睦,憐惜地以掛著厚繭的拇指指腹撫了撫小妮子溫滑的臉頰,“放心,一切有我呢。”
翎兒向他扯出一抹天真無邪的笑顏,用頂小的聲兒道:“再纏著木瓜哥哥,你們的王上會不喜歡。”她抖著馬韁將小馬兒踅頭,重新和伯昊並行,“大叔,我回來了!”
伯昊早將她和厲鷂之間的互動收入眼裏:人道“千裏姻緣一線牽”,他們這個,算是“千年姻緣一線牽”了罷?“千年”似乎也不妥,是“異世界千年”?
“大叔,大叔,您吃壞了肚子麽?怎麽聽不到別人說話?本美女在叫您呐。”
吃壞肚子和聽不聽得到人說話有何關聯?又有誰聽到哪家姑娘大言不慚自稱“美女”?伯昊實在好奇這小妮子來自的世界到底進化到了哪般天地,創造出這麽一出人意表的女子。
“我在想,好端端的,你一個姑娘家為何喜穿男裝?”
藍翎同情地上下打量大叔一遭,歎息道:“你完了,連這點也沒看出來,不是青光眼也是白內障,不要混了。”
“何解?”他實在有嘔血的衝動。
“看不出來麽?三歲孩子都知道呀,我喜歡穿男裝,是因為我在女扮男裝嘛。”
拉緊韁繩,穩住身形,伯昊沒讓自己跌落塵埃,緊連咳了幾聲,才道:“那麽,翎兒姑娘為何喜歡女扮男裝?”
藍翎攥緊小拳頭,揚起細瘦伶俐的左臂,自以為揮出了驚人無比的蓋世氣勢,豪氣幹雲道:“這還不明白?顯而易見,本姑娘是在效仿花木蘭。花木蘭乃是本姑娘現階段的人生偶像,我最大的理想即是像花姑娘那樣征戰殺場,建功立業,最好來一個封將拜相,威風八麵,簡單一個字——強大。”
一個字——“強大”?伯昊摸摸鼻子,看來翎兒姑娘的算術堪憂。
車內的戎晅則認為藍二小姐是在講笑話,極不好笑的笑話。
*
“雲英宮事件”後,宣隱瀾著實忐忑了一陣子。但事後十餘日下來,上朝、下朝、禦書房議事,勒瑀除了一如既往地,時不時用他那一雙幾乎要透到骨子裏的冷眸多看她幾眼外,不見任何異常。她當然知道他不會放她逃出生天,如張華強那坨爛泥似的阿鬥都會有反撲,何況驕傲狂妄如他?他是誰?是王,是習慣了得到與索取的王,如今的她已如貓爪下的鼠,如今的平靜,是他的隆恩大赦,賜她暴風雨前的平靜。現在還沒有被吞入貓口大啖,不過是這位捕獵者在延長遊戲的樂趣罷了。
這一日,是早朝後的禦書房議事。
戶部尚書兼王後之父才如廉侃侃而談:“佘國所送禮品皆屬該國精華,其中又尤以‘避蠱鳴’為個中之最,此物形似短笛,一經吹奏,可解百蠱。佘國乃最善用蠱的國度,能夠送上此笛,足可見該國與我國交好的誠意。”
吏部尚書郝運與才如廉是表親,對表兄的話第一個捧場:“才尚書所言甚是。我淦國與佘國為近鄰,今佘國與煊國交戰,如若兩國能夠聯合給予煊國重創,對我淦國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是啊,郝大人有理。”
“對,才大人見解獨到。”
朝廷重臣,或以幫派分,或以裙帶係,應聲蟲之流從來不曾少過。
勒瑀屈肘於案,修指支於頜下,狹長的鳳目以假寐狀依次從自己麵前這些位臣子的身上篩掃過去,最後鎖定在顰眉不語的宣隱瀾身上。君臣多年,在得悉她的女兒身份前,他已經有感她與群臣的格格不入。縱算她早已脫去當初小小狀元郎的青澀,縱算她遊走官場已然玲瓏進退駕輕就熟,甚至對他這個王上的虛與委蛇也做得嚴絲合縫不著痕跡。但在她身上,始終未見世故渾濁的油滑,更無仰息於上的卑微,絳色朝服腰橫玉帶地坐在那裏,一派的清貴俊雅,淡定從容,更將身邊幾人襯得嘴臉油膩,老態龍鍾。
“王上,老臣等的見解,不知您意下如何?”才如廉說得唾涎橫飛,卻隻有最後這一句聽到了勒瑀耳中。
“宣卿的看法呢?”他問。
宣隱瀾早料會有此一問,沉吟道:“佘國所求並不複雜,無非是要用一支笛子換我十萬雄兵,孰輕孰重,不言自明。”
才如廉當下麵沉似水,冷冷道:“宣相此言過於偏激了。想佘國與煊國長年作戰,與我淦國素來交好,佘王對我王上天威也甚是敬服。即使沒有這支避蠱的笛子,單是因為兩國邦交之誼,也無法坐視不理。”
這個大貪汙犯,好像惟恐天下人不曉得他才大人收了佘國多少好處似的.前幾天,佘國使臣拜訪相府奉上重禮,也正是才大人拉人下水的伎倆。宣隱瀾清清淡淡地道:“佘國此次的確大方,無論是對我淦國,還是對身為戶部尚書的才大人,出手很不凡。但是任那些寶物如何的珍稀寶貝,難道通解寶貝過我淦國十萬兒郎的身家性命不成?才大人莫要忘了,您的寶貝獨子,也是王後的親弟弟,現也服役軍中呢。”
才如廉麵色一凜,正聲道:“宣相此話何意?”
她淺笑:“兩日前,佘國使臣到了本相的相府,言稱佘國此次誠意十足,單是為才尚書……”
“宣相不要捕風捉影!”才如廉厲喝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