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王與相的角力(上)
宣隱瀾嘖嘖搖頭,讚道:“不愧是我宣相的夫人,聰明得教人心疼。也正是因此,我明天的應對之策,原本是策劃夫人代為夫喬裝進宮,以夫人的機敏智慧一定能夠獲王上垂青,雖然不敢說一定能杜絕王上的斷袖之癖,至少可以頂上一陣子不是?”
苗苗淺笑吟吟的桃花麵愀然變色:“當真?你當真如此想過?”
“當然……”宣隱瀾勾起案上那隻在風暴中幸存的茶杯,裏麵是恭候多時的涼茶,悠悠然呡了一口,才迎著娘子柳眉下受傷的煎水雙瞳,拍案大笑,“是假的!夫人,你真真可愛極了!”
“……”
姝兒看在眼裏,深表同情地長歎一聲,說:“夫人,奴婢算是明白了,您現在,仍然不是相爺的對手。”受了夫人一個白眼,俏丫頭報以無辜一笑,又道:“可是相爺大人,縱使您發泄也好,減壓也罷,有很多的法子用嘛,比如您找個人來罵一通,拉個人來打一頓,為何總要選一個最浪費的方式呢?”
“浪費?”宣隱瀾甚為不解,“何以見得?”
姝兒指著地下:“這是什麽?相爺,難道您不知道,適才您發泄減壓時所用到的每一樣物件都是頂貴的嗎?每一樣都會讓一家平頭百姓人家吃上幾年麽?”
啊?宣隱瀾眼睛比她瞪得還圓:“吃幾年?你是說我摔壞的這些瓶瓶罐罐?”
天呐,苗苗與姝兒麵麵相覷:不會吧,她們的相爺摔這些瓶瓶罐罐也有些年頭了,竟然會不曉得這些瓶瓶罐罐的身價?姝兒掩麵而泣,無力地道:“夫人,看來咱們早該提醒相爺的。”
苗苗深有同感,歎道:“要不然呢?夫婿大人,您以為這些東西是什麽?是街頭乞丐的要飯缽嗎?您可是號稱淦國第一才子的人,竟然不識得它們的身價?說出來不單我們不相信,您自己也說服不了自己罷?”
宣隱瀾擺明了冥頑不靈,錯誤既已形成,懊惱也無用,輕描淡寫地道:“三點,第一,別人怎麽說本人不管,但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什麽淦國第一才子;第二,術有專攻,學有所長,本人就是對金石玉器知識不精不通不感興趣,那又怎樣?第三,如果它們真如你們所說具有那麽高的物質價值,那它們被摔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你們為何到現在才講?明知這水香別榭是本人放肆宣泄的地方,為什麽把它們擺在這兒受我荼害?你們需要了解一個事實,它們的死於非命,你們主仆難辭其咎。”
“夫人!”姝兒抱住苗苗,“奴婢罪大惡極了!”
宣隱瀾頷首:“知道就好。說明你善念尚存,天良未泯,還不是無藥可救。把這些寶貝的屍首收起來,好好安葬,如有靈感,作一首《葬瓷曲》以慰它們在天之靈。看看家裏還有多少它們的同族同類,好好收起來,哪一天捐給慈善機構也好。從今往後,水香別榭不要再擺放這些位弱不禁風的勞什子,萬一再有它們的命案發生,本人概不負責。”
從兩個咬碎銀牙的女人麵前悠閑地邁過去,少相大人眉尖微蹙輕語:“呀,不知今天的晚餐會吃什麽呢?好期待。”然後,她甩著一襲白衣如雪,負手而去。
“夫人!”姝兒欲哭無淚。
苗苗同病相憐,握其手道:“聽相爺的話,把這滿地寶貝的斷肢殘骸收起來給葬了罷。然後我們再一起合計一個法子,治一治我們家的惡魔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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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英閣,矗於百花叢中的一座精巧樓閣,四麵出廊,流簷飛棟,造型頗為別致。在宣隱瀾眼中,它是這座以濃重貴麗為主調的淦國大苑王宮中最別出心裁的飛來之筆。眼下,雖非春日百花繁迭之際,但因是天子的禦花園,各色奇花異草應有盡有,縱然是在夏季,亦有滿目的姹紫嫣紅爭奇鬥豔。
眼前的勒瑀著一襲錦青常服,以一根青簪綰髻,往日隱在王冠裏的長發散至肩背,憑添了幾分執狂野性。在實質上,他本是一個心冷人冷的君王,從參與到爭奪王儲乃至王位的戰爭中開始,冷酷殘戾已經與之如影隨形。而在宣隱瀾麵前的調謔談笑,隻是因為麵前的人是宣隱瀾而已。
月上柳梢,宮燈四起。他自斟自飲,不消一刻,內監來報:“宣相來了。”
他淺笑抬眸,墨綠色的瞳仁裏,自家氣韻高華的少年丞相愈行愈近。禮尚未完,他揚手對四邊的宮監宮女:“朕今晚要與丞相大人徹夜暢談國事,不用你們伺候了。”
鬼才要與你徹夜暢談。宣隱瀾邊腹誹邊作出溫雅笑容,忍不住懷疑自己早晚有一日會當真的人格分裂。
“宣卿。”勒瑀抬指示座,“坐,如此良宵美景,且莫辜負。”
宣隱瀾稱謝,欠身在他對麵坐下,卻並非他所示的位子。
勒瑀不以為意,長夜漫漫,時間還早呢。
“宣卿,昨夜可曾拜祭了令堂?”
“是。”宣隱瀾答,“謝王上掛心。”
勒瑀一笑:“朕其實也應拜祭一番令堂。”
宣隱瀾知他此說必有所指,但又不得又BOSS的話接下去:“王上說笑了,雖然死者為大,但臣母隻是一位普通婦人,哪有資格接受王上的拜祭?”
“她當然受得起,”勒瑀篤定無比,鳳目光華四溢,音嗓內透著亦真亦假的誠懇,“她為朕生了一位驚才絕豔的少相,如果尚在人世,必會受封誥命夫人。如今業已仙逝,受朕一拜又如何?”
“王上過獎了,臣代亡母謝王上。”此時此刻,最安全的是這些廢話、套話,多多益善。
勒瑀卻不高興了:“如此木訥端正可不似平時的宣卿。”
宣隱瀾:“微臣本就是一個無趣乏味的書生。”
“不許詆毀朕的少相。”勒瑀似笑非笑,“朕的少相慧黠靈動,朕喜歡得緊。”
你最好不要太喜歡。宣隱瀾微咳了一聲:“微臣許是在昨夜祭拜亡母有些受涼,身體略感不適,惰於言語,請王上見諒。”
“說話不行,飲酒也不可以麽?”勒瑀執起嵌銀流珠的琉璃壺,“朕為宣卿斟酒。”
宣隱瀾始料未及,忙不迭起身相攔:“王上,請允微臣自己來。”
勒瑀沒有說話,目光緩緩下移,落到了按在酒壺上的一隻手上。這隻手的下麵,是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