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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煊國王上的龍威

  煊國,丏都。


  授天殿,金雕玉砌,曠褒壯闊,恢宏雄赫。一梁一柱,一釘一榫,無不竭盡奢麗,彰顯華麗。在高貴的盡頭,端坐著它尊榮的主人——


  煊王戎晅。


  兵部尚書手持朝笏,低眉揖首,謹小慎微地稟奏近段時日的前線戰況。


  不得不小心呢。與佘國交惡已非一朝一夕,前線的戰爭持續了近五個月。大大小小幾十場對陣中,勝負各半,敵方雖受重創,己方損失也不在少數。如此的戰績,王上顯然是不滿意的,而身為兵部尚書,顯然也是心中有愧的。這戰報呈奏得誠惶誠恐,戰戰兢兢,隻怕天威難測,龍顏大怒。雖然這位王上近來已少有大怒,卻比大怒更令人心驚膽寒,如履薄冰。


  他們這位十三歲即登上王位的主子,十九歲前,不過是一個輕怒易嗔的娃娃,麵對一幹老臣潛藏在恭順表皮下的責難,要麽拂袖而去,要麽擊案怒吼,情緒使人輕易便可掌握,也便能輕易拿出應對之策。而變化始於六年前。


  月誕夜的翌日,大公主之謁臨朝聽政,言曰王上在月誕聖宴後外出夜未歸,當晨派出尋找的宮衛於江邊發現了隨行太監的的屍首。群臣嘩聲尚未落地,王上負手入殿,一雙幽深如海的冷冽黑眸,硬是將坐在龍位上的之謁公主給逼了下去。自此,他由一個沉穩不足的少年成長為擔當所有的男人,同時也蛻變成了一位真正的王者,朝中再也沒有人可以揣測出他在想什麽,想做什麽,或者想怎麽做。王上先是瓦解了大公主宮中的親衛勢力,繼而斬抄了大公主老師的滿門,同時罷了先帝寵臣傅太師的官冕,再將分散於三大家族的兵符鐵券集於一手……這每一樁足以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之前,朝中百官從不曾覺察到任何風吹草動,蛛絲馬跡,待眾所周知時,已是禦旨頒下,勢在必行。求情、請恕、走動,或是火上澆油、落井下石,都已晚了一步。


  兵部尚書話音畢後,半晌後,頭頂傳來了王上平和無瀾的聲音:“完了麽?”


  “是。”兵部尚書壓低了半截身形,“請王上定奪。”


  戎晅麵色清淡:“梁卿家,你是兵部尚書不是?”


  “是。”兵部尚書毛孔涔汗。


  “有督領前線戰事之責是也不是?”


  “是。”


  “月俸可曾按時領取?”


  “是。”


  “既然如此,朕想來沒有虧欠卿家之處。”戎晅薄唇微哂,“為何卿家要為難朕呢?”


  “王上?”兵部尚書身形一軟,膝蓋著了地,“王上,臣惶恐,臣不敢,請王上明示。”


  戎晅眉峰微顰,道:“是朕聽錯了麽?”轉頭問身側的小太監,“明泉,你倒說說看,朕聽錯了麽,方才梁大人有沒有說過要朕明示的話?”


  小太監屈腰道:“王上沒有聽錯,梁大人的確說了請王上明示的話。”


  戎晅微微頷首:“這就對了,朕還以為朕的聽覺能力出了問題。”


  兵部尚書汗透內衫,急道:“王上,臣的確是說過,但恕臣愚鈍,不知臣錯在哪裏,請王上……”明示?

  “梁卿家。”戎晅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這張被自己的江山風水滋養得水光圓滑的肥臉,“食君之祿,解君之憂,朕既付你奉祿,你也應恪盡職責。方才在你的奏本裏,將前線戰況一一闡明,最後來一個請朕定奪。朕不由得要奇怪了,你這個兵部尚書是來充數的麽?折子上一無戰情剖析,二無良策待審,隻要朕來定奪,朕是兵部尚書麽?朕拿了卿家的奉祿麽?”


  “王上……”兵部尚書全身幾近匍匐在地,“臣知錯!”


  戎晅眉梢一揚,緩聲道:“既然知錯,朕幾時可以看到愛卿的製敵之策呢?”


  “請容臣與衛國將軍議後再定。”


  戎晅尾聲輕揚:“再定?”


  兵部尚書一顫:“請王上恩準臣明白早朝再報。”


  “好,朕靜候梁卿佳音,”戎晅修長的食指在龍椅扶手上輕擊,“不過梁卿一定要心中有數,你在高床軟枕溫柔旖旎的尚書府裏沉湎一日,前線的兵士便要在風沙戰火、血河屍山裏熬上一日。你的一日,是光陰如梭;他們的一日,是度日如年。”


  兵部尚書:“是,臣絕不敢疏怠職責。”


  戎晅:“不敢就好,明日早朝,朕要見到梁卿的製敵良策,下去吧。”


  小太監瞄到了王上手勢,站出來:“退朝——”


  百官跪呼“恭送王上”,一國之君起身離座,一雙龍靴龍形虎步,猶似踏在眾人的心尖上,徑自離去。


  *

  小太監明泉緊跟慢跑,一路上用眼角琢磨著主子的臉色,思量等一會兒如何讓王上高興起來,雖然根據他多年侍奉的經驗總結得出,這個情形下不太容易。


  戎晅步形放緩,遠離了朝堂上那些個戴著恭順麵具揣著各異肚腸的臣子,唇角似有若無地掀起一抹笑紋:這場較量越來越好玩了呢。


  “王上。”明泉揣著一萬個小心開口,“王上,綠綺宮這會兒的芍藥開得正好呢。”


  戎晅抬眉,回頭掃了一眼自個這貼身小太監:“明泉,你們的姁姁娘娘給了你多少貼己?”


  明泉跌跪在地:“王上,奴才不敢,奴才隻是想王上開心。”


  “拿了也無妨。”戎晅拉起他,撣走他衣上的一點塵土,這舉動更讓小太監局促忐忑。


  “左右朕也沒少賞她們,你從中分一點是情理中事,朕不過想知道琴妃娘娘對朕跟前的這個紅人大不大方而已。”他輕描淡寫。


  如果地上有縫,明泉會毫不猶豫地一頭紮進去。王上高深莫測,在他身邊六年,也自詡有幾分察言觀色的小機靈,但從未有一次會猜度到王上下一步將要說的及將要做的。喜怒不形於色,比之喜怒無常更使人膽戰心驚罷。


  “也好,你是朕看重的人,既然開了口,朕自會給你這個麵子,下午就去綠綺宮賞花。”戎晅拍了拍他的肩,“不過,你應該明白朕此刻要去做什麽罷?”


  “知道,知道,奴卑先知會慕蓮室備好茶點恭候王上,再侍候王上更衣。”


  慕蓮室並非字麵意義上一間簡單的鬥室,位於占地十餘畝的蓮池之畔,一爿綠窗粉壁、回廊環抱的精致雅舍,懸有王上禦筆書寫的匾額。王宮上下沒有一人不知,自從這所寶地修建完工,幾年以來便成了王上下朝後流連最多的去處,或獨坐撫琴,或批閱奏章。蓮池裏,有從天下各地搜羅來的百色荷蓮;蓮花因品種各異,此起彼伏,花期頗長,竟可以從初夏至中秋始終有花苞吐豔。每有一類蓮花綻放,王上心情都會大好,這從每一回到手的豐厚賞賜便可見一斑。而縱使冬季,王上也會對著滿池的殘荷悠然凝神,那時際,任誰也不敢上前驚擾。


  王上慕蓮成癡,愛蓮成狂。但也有在宮裏年頭久的老人說,王上這個嗜好是打六年前月誕夜一夜未歸又離奇返回後才有的,先前從未有人覺得王上特別鍾愛什麽物件。六年……細細推敲起來,好似許多事都與六年前有著牽扯,六年前的月誕之夜,到底發生了些什麽呢?


  明泉甩了甩頭,不由得警告自己想得太多,差一點就犯了身為奴才者的大忌。眼下,當好差事,侍奉好主子,能夠定期給家中的老娘兄弟捎去銀錢度日,才是最最緊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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