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楊錦歡難得回一趟家,楊母見著她自然高興,連帶著精神好了不少,一家人樂嗬嗬的過了個溫馨的中秋之夜。


  這個夜晚一直下著雨,雨點打在青灰瓦上,沙沙作響。楊錦心點上小小的煤油燈,燈火閃爍,映在楊錦歡明麗的臉上,時明時暗。


  “又沒停電,幹嘛要用煤油燈啊?”楊錦歡收拾完坐在床上,就見妹妹忙裏忙外的去點燈。


  “電費更貴啊,煤油就便宜多了。”楊錦心放下油燈,又從櫃子裏抱出來一隻不大的鐵盒子,這才抱著盒子往床邊來。


  “這是什麽東西,這麽寶貝?”楊錦歡往裏麵挪動給妹妹讓出位置來。


  楊錦心也不說話,隻找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來,這才興奮地抱著盒子,看著姐姐,道:“這是我們家的百寶箱。”


  說著慢慢揭開鐵盒子,楊錦歡看著小半盒子的銀元紙幣,瞪大了眼,微張著嘴,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你……哪來這麽多錢?”


  楊錦心抿嘴一笑,“我存的啊,姐姐每個月給的生活費,我平日裏去教鋼琴課的工錢都存在裏麵了,娘的病花了一些,但是你這一年來不是掙得多麽,一來二去的,就攢下來一些,我數過了,差不多快要有一千塊了。”


  “你是不是,又沒在學校吃午飯啊?”楊錦歡看著瘦小的妹妹,又看她攢下的錢,就想起三年前,她也是天天餓著肚子去上學,偷偷把午飯錢省下來。


  “我有吃,我們現在不是有錢了嗎,你看我現在長的多好!”楊錦心拍拍自己的手臂,忙著給姐姐證明。


  楊錦歡每到這種時候,就忍不住鼻酸,現在也不例外,見她又低下頭去抹眼淚,楊錦心連忙去拉她的手,語氣急切。


  “哎呀,姐姐,你別這樣,我真的有好好吃飯,我們家這幾年來,真不缺錢,我們過的真的挺好的,你這樣明天眼睛腫了,娘又該多想了。”


  提到母親,楊錦歡總算吸著鼻子忍住了眼淚,好半天才緩過勁來,回握住妹妹的手,不放心的叮囑她,語氣嚴肅認真。


  “你給我聽著,要好好吃飯,好好讀書,沒錢了就跟姐姐說,不許再跟以前一樣了,聽到沒?”


  楊錦心忙不迭地點頭,“嗯嗯,可是姐姐,我有話要跟你說。”


  楊錦歡疑惑地看著她認真的樣子,道:“說吧,什麽事?”


  “那個……”楊錦心咬咬唇,聲音低了一些,卻分外認真,“姐姐,你看我們現在也有錢了,你把工作辭了吧,同學說有家教的工作又介紹給我,一天差不多能掙兩塊錢呢,你回來好好休息,我賺錢養你。”


  楊錦歡心裏說不出的感覺,隻覺得嗓子被堵得嚴嚴實實,顫抖著手去捋妹妹披散的長發,終是忍不住掉下淚來,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


  “你有這份心就夠了,姐姐答應你,再等兩年,這兩年姐姐給你湊夠出國念書的錢,以後,姐姐就等著享你的福好不好?”


  “姐姐……”楊錦心心疼得厲害,忍不住捂住胸口,深深吸了兩口氣,才覺得心頭暢快一些,“我說了,你別不高興,我不想出國念書了。”


  “什麽?”楊錦歡果然急起來,“你從小就念叨著要出國去,怎麽不去了,姐姐供的起你,再說了,咱們這個家庭,你再不出國念書,怎麽配得上霍家?”


  想來這才是楊錦歡最擔心的事情,自家跟霍家的差距擺在那兒,楊錦心如果能出國鍍金,自然能拉近跟霍冬來的距離。否則,單憑霍冬來的感情,明眼人都知道,他們這段情,將來會麵臨什麽。


  “姐姐,冬來不會這麽想的。”楊錦心反而看得很淡,“我對他有信心,我就在國內讀大學也挺好的,我上個星期,已經向金陵大學提出申請了,等過了十七歲生日,通知可能就下來了。”


  楊錦歡聽她這樣說,也隻無奈地歎口氣,“你說,這麽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那以後……還能出國去麽?”


  “當然可以!”楊錦心連忙點頭,“二十多歲了還可以去的。姐姐,你看我也不出國了,你就……把工作辭了吧!”


  “你害怕同學知道,姐姐是舞女?”


  “沒有,沒有!”楊錦心慌忙擺手,“我是心疼姐姐強顏歡笑的樣子,再說了,那個秦四少對你不安好心,你不去上班了,他就奈何不了你。”


  說到秦慕陽,姐妹倆心裏更是五味雜陳,各有心思,楊錦歡微低了頭,不再說話。


  “姐姐。”楊錦心握住姐姐的手,皺著眉頭,認真的看著她,“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喜歡他!”


  握在手裏柔軟的手,明顯顫抖了一下,朦朧的油燈下,楊錦歡的表情看不清楚,她隻低著頭,半天沒說話。


  “你有多喜歡他?”楊錦心看姐姐的樣子,心裏漸漸發涼,手心慢慢溢出汗來,接著問,“那他……有跟你表示什麽嗎?會娶你進門嗎?”


  楊錦歡終於抬起頭來,眼裏盡是無奈和苦澀環繞,“姐姐是什麽身份?哪裏奢望能進去督軍府,就盼著年老色衰前,能多看他兩眼吧!”


  這話,讓楊錦心整顆心沉入海底,隻緊緊攥著姐姐的手,好半天才說出話來。


  “那個秦四少,根本就不配你這麽對他。姐姐,你聽我一句,離開他吧,離開玫瑰園,以後都離的遠遠的,我們平平淡淡過自己的小日子。再等兩年,我們離開金陵,去西南,我們省吃儉用,一定能活下去。”


  楊錦歡隻定定凝望著她,眼睛透出光來,是從來沒有過的堅定,“他對我不一樣,四少他……跟外麵傳說的不一樣,你不了解他,我……”話說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你們……是不是……已經……”楊錦心顫抖著問出這句話。


  楊錦歡飛快地抬頭看她一眼,接著縮進了被子,背對著她,將自己埋在被窩裏,甕聲甕氣道:“小孩子,別問那麽多,早點睡!”


  楊錦心看到姐姐的樣子,答案不言而喻,一顆心更是沉到穀底。過了好一會兒,楊錦心還在數著盒子裏的錢,混亂的心思,就連這重複了無數次的事情,竟也混亂不堪,總也數不清。


  “錦心!”楊錦歡突然喊她,還是那個背對著她的姿勢,聲音清亮,“以後,別去玫瑰園找我了!”


  楊錦心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心裏是說不出的感覺。


  “好!”


  她手裏緊緊抓著鐵盒子,滋滋作響。那刺耳的聲音,敲擊著耳膜,難受得就像她此刻的心。


  ……


  淩晨兩點多鍾,隨著兩道刺眼的車燈,汽車駛進了督軍府的大門。管家秦良和侍從室的趙誌軍,見到車進來,連忙都迎上來。


  雨還下著,趙誌軍撐著傘,接秦慕陽進到大廳裏。官邸的下人都還守在廳裏,燈火通明的大廳,說是金碧輝煌也不為過。餐廳裏,餐桌上還擺著精致的菜式。


  一身藍色長衫的秦良跟在他身後,聲音略帶著喜悅道:“四少總算回來了,今天中秋,我讓下人做了你最喜歡的菜,月餅也是現烤的,雖然晚了點,咱好歹也吃幾個應應景。”


  遭遇意外後的督軍府,冷清了很多。秦夫人受不了丈夫的突然離世,舊病突發。秦慕陽也擔心再有什麽變故,將母親送去美國休養,二姨太和五小姐秦書瑤同行,她們一走,督軍府裏就剩下他一個主子。


  對這個在家裏伺候了半輩子的老管家,秦慕陽是很尊重的,說話也要溫和得多。


  “謝謝良叔,飯就不用了,我去換衣服,讓人送幾個月餅到書房吧!”


  秦良稱是,趕緊吩咐下人去準備。秦慕陽帶著廖勇往樓上去,平日裏,他的衣食住行很多時候,都是這個副官在打理。


  趙誌軍跟在他們身後上去,廖勇正伺候秦慕陽脫下軍裝,見他進來,秦慕陽一邊鬆著襯衣扣子,一邊問:“有事啊?”


  “回四少,夫人正在回金陵的路上。”趙誌軍站得挺直。


  秦慕陽愣了一下,又問:“什麽時候的事,之前怎麽沒說?”


  趙誌軍沉吟了一下,瞟了眼廖勇,回答:“白天接到五小姐打給侍從室的電話,說是……說是夫人為您的婚事回來的,專程瞞著您的,五小姐生了心思,想提前告訴您一聲,軍部沒找著您,就打到侍從室讓屬下轉告。”


  他說了這話,就見廖勇狠狠瞪了他兩眼,秦慕陽低頭解著袖口,頭也沒抬道:“你瞪他做什麽?”又抬頭看向趙誌軍,“什麽時候啟程?”


  “今天!”


  秦慕陽冷笑一聲,狀似自言自語道:“有人等不及了!”


  又吩咐趙誌軍,“你注意點時間,提前去接人,注意安全!”


  “是!”


  趙誌軍得令離開,秦慕陽站在書桌前打開煙盒,皺著眉捏一隻煙在手裏,輕輕搓著,眼睛盯著牆上的軍事地圖,一動不動。


  “四少……你真要跟楚小姐訂婚?”廖勇躊躇著問道。


  “嗯!”秦慕陽輕應一聲,仍然盯著那地圖,“你來看,玉陽關、柳鎮、徐州、陽之,有什麽關係?”


  廖勇聽了這話,連忙走上前,回答:“這是我們跟北邊的邊界啊!”


  秦慕陽敲敲桌子,瞪他一眼,“飯吃狗肚子裏了,仔細看!”


  廖勇麵上一熱,又走近一點,仔細看向地圖上這四個地方的位置,煥然大悟道:“這……這不是個口袋麽?”


  “是啊!”秦慕陽冷笑道,“是楚文甫準備給秦家軍的口袋。”


  看著廖勇瞬間變了顏色的臉,秦慕陽一手搭上他的肩,一手指著地圖道:“我要讓它們,通通嫁進秦家!”


  他狀似不羈地話,透露出指點江山的霸氣,漆黑的眼瞳發出迫人的精光,堅定不移。


  “你看吧,他楚文甫欠我們的,我會一點一點全要回來。”


  “是!”廖勇被他的情緒感染,頓覺熱血沸騰,“四少隱忍這麽久,終於輪到我們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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