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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今年的天氣,冷得特別快,剛進入九月就好像進了冬天,整日整日的下著雨,清清冷冷,寒涼刺骨。花園裏的落葉喬木紛紛開始落葉,傭人整日不停地打掃,也不能一改花園裏的頹廢氣息,芙蓉和月季仍在競相開放,但也被迫在這綿綿細雨中低下了頭。


  報紙和收音機每日都會大量報道北方的戰況,每每聽到日軍又攻下一座城池,楊錦心就會一陣心驚膽戰。秦慕陽最近都異常地忙碌起來,楊錦心偶爾去書房,總是留意從前線傳回來的消息,她知道,傳給秦慕陽的,遠比記者知道的詳細。


  北方戰局緊張,南方也不見得就有多安寧,佟振華上台之後,已經公開發出聲明全力支持抗戰,一時,金陵城裏掀起了一股青年學生紛紛組成愛團,自行北上,支持抗日。


  還有一部分學生,留在金陵城裏奔走呼號,號召更多的人加入愛團。幾乎每隔幾日,金陵城裏都會走出一批青年人,他們大多年紀不大,但無一例外都是熱血沸騰。


  這半個月來,唯一能讓楊錦心覺得欣慰的,就是白子琪已經啟程前往美國。說是去留學的,但是,白母也一並前往,據白子琪私下的說法,她父親跟哥哥,正在暗地裏轉移家裏的財產,並且積極地發展美國的業務。在不久的將來,那個金陵首富的白家,就會徹底從金陵搬出去。


  楊錦心對此事欣慰不已,能在這個時候就安排家人離開,證明有著智囊之稱的白子駿,果然是有眼界的。秦書瑤依然有些悶悶不樂,但楊錦心也注意到,她在近日出門的時間多起來,往往天亮就出門,天黑了才到家,神秘莫測的樣子。而楊錦心依然跟著周學仁學畫,隻不過,次數減少了一些。


  這一天,難得沒有下雨,天空瓦藍瓦藍的,幾縷白雲遠遠地漂浮在空中,沒有明晃晃的太陽,空氣清新透徹。金陵大學裏的法國梧桐,落了一地的黃葉,一陣清風吹來,揚起幾片來,又很快打著旋兒落下。


  楊錦心就在這一揚一落中,從校園裏走到了學校門口,一路都有熟識的老師學生跟她打招呼,真心實意也好,諂媚討好也罷,楊錦心總是朝人綻放出甜美的笑臉。


  今天也不例外,她正跟一個女學生說了再見,臉上的笑還未消失,就有一輛自行車從身側衝過來。身旁的老王,反射性的衝到了她身前,用身體擋住了自行車。


  “太太,有沒有事?”老王急切地詢問,見到楊錦心搖頭,這才轉身準備嗬斥,一見到來人,那已經滾在嘴邊的話,變成了兩個字。


  “四少……”


  楊錦心聞言,也驚訝地看過來,受了驚的臉,還發著白,卻仍然擋不住她清亮的眸子裏發出的動人神采。


  “你怎麽,這麽……就來了?”


  也難怪楊錦心驚訝,隻見秦慕陽騎在自行車上,一隻腳放在踏板上,一隻腳立在地上。穿著簡單的白襯衣,外麵是一件普通的黑色皮夾克,同色的褲子鞋子,完全不同於平日的打扮。


  更重要的是,那一貫梳得油光水亮的短發,今天放棄了發油,看上去毛茸茸的頭發,柔順地耷在額上,形成了細碎的劉海,衝淡了他眸子裏的淩厲,猛一看上去,竟有了幾分花樣美男的味道。


  看到楊錦心驚訝的樣子,秦慕陽咧嘴一笑,陽光燦爛的模樣。


  “小姑娘,跟哥哥出去玩玩啊!”


  這流裏流氣的話,讓楊錦心驚訝地瞪大了眼,轉瞬便微噘了嘴,偏頭看著他,狡黠一笑。


  “小心我丈夫聽到,打斷你的腿!”


  秦慕陽的笑容更是大了幾分,挺直了腰身,拍拍麵前的車架,招呼楊錦心。


  “坐上來!”


  楊錦心有些疑惑地看著他,臉頰鼓了鼓,將手裏的東西交給了老王,朝他走過去,提著身上及踝的中式長裙,撇嘴抱怨道。


  “幸好,我今天沒有穿旗袍。”


  “我一早就將這套裙子放在最前麵,你才不會多費那功夫去裏麵翻衣服。”秦慕陽得意洋洋地說道。


  “原來你早有預謀!”楊錦心紅著耳根低吼。


  秦慕陽又是哈哈一笑,攬著她的腰,一個用力,就將人提到了架子上,說著“坐穩了!”兩手扶著把手,就向前滑去,順便朝老王說了一句,“回去吧!”自行車搖擺了兩下,就平穩地向前駛去。


  今天的秦慕陽特別的不一樣,一路將自行車騎得飛快,他專挑人少路窄的小巷走,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每抖一下,就能引起楊錦心小小的驚呼。


  “慢一點……慢一點……”


  秦慕陽隻一味低低地笑著,車速沒見怎麽慢,倒是平穩了許多。初晴的街道上,還偶有積水,每每遇到小水坑,秦慕陽就會孩子氣地叫一聲,然後抬起腳,任憑自行車借著慣性壓過去,濺起小小的水花。


  每當這時,總能讓楊錦心忍不住的尖叫出聲,過後她又覺得難為情,輕輕掐一把秦慕陽的手臂,發泄著小小的不滿,然後,就會引來秦慕陽爽朗陽光的大笑聲。


  秦慕陽好像特別熱衷於這種幼稚的遊戲,總是不斷地逗著她,讓人驚訝的爽朗笑聲,就這麽一路灑下去。


  這個與楊錦心印象中安全不同的秦慕陽,讓她驚異不已。秦慕陽就這麽騎著車,一路駛過了城區,出了城門,道路有些泥濘,車速也就慢下來。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楊錦心緊緊抓著車把,隻覺得自己坐著的這根橫梁,越來越讓她不舒服,忍不住小心地動了動。


  秦慕陽卻敏感的覺察到了,慢慢停到了路邊,扶了楊錦心下來,也不說話,支好車,快速地脫下外套,折了好幾層,然後壓在了後座上,輕輕拍了拍。


  “來,坐上來試試!”


  楊錦心看著隻穿著襯衣的他,心裏說不出的感覺,隻咬唇道:“我坐後座就好了,你穿上衣服,別著涼了。”


  “我哪這麽嬌氣!”秦慕陽輕笑著,又走到前麵重新把好自行車,回頭朝她揚了揚下巴,“快點,前麵還遠著呢,抓緊時間!”


  楊錦心看看他,再看看那件被放在後座上的皮夾克外套,隻覺得內心深處那個柔軟的地方,被碰觸了一下,就這麽一下,卻讓她忍不住吸了口氣。


  前麵的秦慕陽又催:“快點啊!”


  楊錦心咬著唇,還是提著裙子坐了上去,一直平靜的心湖,就像被投進了一顆小石子,一圈一圈的漣漪,蕩漾開來。


  秦慕陽一聲“走了!”,讓楊錦心不自覺地就抓住了他腰側的衣服,卻被秦慕陽空手回來,拉成了環著他的腰。


  “這樣比較安全!”秦慕陽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笑意。


  楊錦心不由紅了臉,沒再說話,但是也沒有收回手,就這麽抱住了他的腰。


  泥濘的道路上,秦慕陽騎得慢,太陽卻在這個時候從雲層中探出了頭,溫和的陽光照射下來,清風拂麵。遠處的山間,蒼翠的鬆柏掩映,隱隱能見著幾樹火紅的楓葉俏立其中。陽光驅散了林間的薄霧,那楓葉搖曳在霞光中,鮮豔欲滴。


  一路向前,很快就到了淩雲山腳下,秦慕陽停下來,兩人隨即下車,楊錦心驚訝地問:“怎麽想著來這裏?”


  “來上香啊!”秦慕陽笑道,取下後座上的衣服,就這麽將自行車扔在了路邊,牽著她的手,就往山上走。


  秋天的淩雲山寧靜而美好,隨著石階而上,一路都是盛開的野菊,那花香隨著清風起落,和著山風穿過樹林的聲音,仿佛超出了塵世之外。


  既然來了,楊錦心自然是上了香,讓她沒想到的是,看上去不羈的秦慕陽跪在蒲團上許願的樣子,竟也是無比的虔誠。


  從殿裏出來,門口那個算命先生還是原來的那一位,見到兩人,連忙招呼道:“看二位麵相皆是有福之人,先生更是氣度不凡,不如算一卦吧!”


  這不由讓她想起去年的那支簽,楊錦心臉色變了變,秦慕陽卻頗有興趣的樣子,點著頭,就去拿簽筒,被楊錦心迫不及待地攔住了。


  “不算了,時間不早了,早點下山吧!”


  秦慕陽深深看了她兩眼,笑道:“也是,不用算也知道,我們定能白頭到老,不算也罷!”


  楊錦心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又看向那隻簽筒,一個念頭猛地躥進了腦海。


  難道,簽上說的官宦之家,原本,就指的是秦家麽?


  楊錦心一路心事重重地下了山,自行車還好好的在路邊,秦慕陽又像之前一樣,騎車帶著她,往城裏走。這一次,楊錦心自動的就抱住了他的腰,但卻一直回頭看著那山寺越來越遠。


  去年從這山上下來的時候,霍冬來專程從部隊回來陪她過生日,那時他們多好啊,那天的太陽,和今天的太陽一樣溫暖,山風,和今天的風一樣輕柔。然而,陪在自己身邊的人,卻不一樣了,過去,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看著眼前寬闊挺拔的背脊,楊錦心不由就生出幾分怨恨來,這麽一想著,楊錦心慢慢就鬆了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就被秦慕陽捉住又拉到了前麵。


  “就這麽抱著,永遠也別放手!”


  這話,讓楊錦心的內心,重重一震,冬來也說過同樣的話,但那時的她,隻顧著害羞,任性地說了不,還毫不猶豫就鬆了手。但是,溫柔的冬來沒有強迫她,而秦慕陽現在,卻強勢地拉著她的手,沒有放開!

  ……


  再進城門時,夜幕已經拉開,秦慕陽一進了城,就將自行車丟在了城門口,沒有汽車來接,也沒有衛兵跟上來,甚至,連人力車也沒有叫,就這麽拉著楊錦心在大街上走著。


  沿著安昌路往前走,很快就到了熱鬧的順德大街,華燈初上,夜市上早已擺起了小攤,各種食物的香味,在夜空中飄飄蕩蕩。


  “怎麽樣?累不累?”


  秦慕陽牽著楊錦心,一邊好奇地左顧右盼,一邊問道。


  這樣的秦慕陽,讓楊錦心在震撼中,又覺得奇怪,見他滿臉的詢問,連忙搖頭道。


  “不累!”


  誰知,秦慕陽誇張地垮下臉,英挺的五官皺在一起,可憐兮兮地叫。


  “可是我好累啊,騎了那麽久的車,又累又餓。”


  說完這話,也不管楊錦心是如何驚訝的表情,拽著她就走到路邊一家賣涼麵涼粉的小攤前,看了看攤子上的食物,又回頭看向楊錦心,問道。


  “吃麵還是涼粉!”


  見楊錦心還是一副吃驚的呆愣模樣,秦慕陽撇嘴一笑,一邊扯著她往小凳子上坐,一邊向小販道。


  “一碗麵,一碗涼粉,要大碗的,要快!”


  小販很快就端上來兩隻大碗,而楊錦心卻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秦慕陽也不管她,自己端了其中的麵碗,湊近聞了聞,嘖嘖兩聲,抽了筷子就準備開動。


  “四少……”


  楊錦心躊躇著叫了一聲,卻見秦慕陽立馬抬頭,朝了“噓”了一聲,又朝她揚了揚下巴。


  “趕緊嚐嚐這味道怎麽樣?”


  說著這話的時候,那深黑的眸子裏,似水的溫柔就像溢出來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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