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秦慕陽喊了價,自然沒人跟他搶,那隻手槍就以三千塊的價格被秦慕陽拍了下來,看得楊錦心心裏說不出的滋味,那槍托上的一顆寶石也不止三千塊了,就這麽被他得到了,裸的強權主義!
而楊錦心的那幅工筆花鳥圖,卻被作為壓軸放到了最後來拍賣,而早已有了心理準備的楊錦心,卻還是被它最後以高達兩萬塊的成交價拍走而震驚了。
經過了這麽一場水分十足的小型拍賣會,楊錦心的才女名聲,在金陵城的上流圈子裏流傳開來,當她在第二天的報紙頭條上看到這一消息的時候,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個四月注定是不平靜的,隨著北方戰事頻發,到了後麵,不止首府金陵,南方很多與北方交界的地方都不斷湧入大量的難民。人一多就容易出現所謂的暴民,而南方政府的不作為,就加劇了總統下野的呼聲。
而與總統府有些姻親關係的秦慕陽卻一直各種推托,不作任何表態,任由這一事件發酵,為此還增加了楚玉進入前院的頻率。但是,秦慕陽就一直這麽看著外麵吵得天翻地覆,他卻依然不急不躁,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時間就在一片混亂中悄然溜走,轉眼就進入了夏季,花園裏的花木生長得越發繁茂起來,三角梅已經開出了豔麗的紫紅色花朵,連幾株紫玉蘭樹上也開出了碩大的花朵,花園裏芳草萋萋,綠樹成蔭。楊錦心總能看見管家秦良帶著園丁,在花園裏修修剪剪,將花園打理得清幽雅致。
楊錦心已經可以單獨帶著司機去金陵大學學畫了,在那場拍賣會之後,她在最初去見周學仁的時候,總是免不了有些愧疚和別扭,也害怕周學仁問起什麽。但是,隻一心撲在創作上的周學仁卻並沒有其他什麽表示,連一點點驚訝和詢問都沒有過,當初怎麽對她,現在還怎麽對她,這倒讓楊錦心安心不少。
反而是周學仁,仍然時不時轉交華靈聲寫給她的信,他依然沒有告訴她具體的所在地,但從他的信裏時不時冒出兩句日軍的殘暴統治來看,他應該一直待在北方的某個地方,而且,這個地方大概還處在日占區。
這讓楊錦心不禁對周學仁的身份感到懷疑,如果華靈聲的信真是從日占區發出來的話,那麽這個渠道就值得深究了,更何況,華靈聲根本也沒有多大的必要,一直冒險跟自己這個並沒有多大交情的人聯係,除非……他們看中的,也是她此刻的身份。
夏天的雨總是說來就來,早先還陽光燦爛的天空,轉眼間已烏雲密布,楊錦心站在畫室一樓的屋簷下,望著傾盆而下的大雨有些無奈,之前與白子琪約好在咖啡廳見麵,就因為這場雨非要遲到不可了。
這還是她在春天那件事之後,第一次與白子琪聯係上,今天也是她們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見麵,那之後,白子琪就被白子駿禁足了,她到現在都還清晰地記得,昨晚從電話裏聽到白子琪聲音之後,那一刻的感覺。眼眶酸澀的厲害,心髒快要被潮水淹沒的那種窒息感,她隻要一想起來,就會再重複一遍那種感覺,說不上痛苦,卻能讓她的心髒,幾乎在那一瞬間就停止跳動。
“太太,您趕時間,還是讓我去車裏取傘吧。”站在她身後的司機老王,這略沉的聲音將楊錦心從沉思裏拉出來。
她抬頭看了看水霧彌漫的雨幕,搖頭道:“不用了,反正也遲到了,這麽大的雨就再等等吧!”
聽她這麽說,老王便不再說話了,這段時間,他一直跟在楊錦心身邊,早已經熟悉她看似冷漠,實則卻對人溫和體貼的個性。她常常不經意的一句話,一個小動作,也能讓他感到身為下人一直感受不到的那種尊重。
在人後,她幾乎從不需要他給她拉車門,遇到車輛偶爾的顛簸,她也從來不會抱怨一聲。四少規定的時間,也從來不會拖延讓他難做。更甚至,不知從何而知他的女兒生病住院,還另外給了他一筆小錢,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這些點滴小事,都讓他從內心開始尊重她,他記得妻子得知這一切之後,隻感歎了一句,這種女子,也隻有四少才配得上。這句話,讓他驚訝了好一陣。
遠處似乎有人向這邊走來,霧蒙蒙的雨簾,阻礙了楊錦心的視線,她眯了眯眼,眼見著那人望這邊而來,越來越近,卻是一身戎裝的秦慕陽,身後依然跟著廖勇和趙誌軍,他今天沒讓人打傘。
楊錦心驚訝地挑高了柳眉,看著秦慕陽舉著傘走近來,“你怎麽來了?”楊錦心問道,他肩膀上鐵灰的顏色深了一些,袖口和衣擺也明顯帶著水汽。才說了這一句,就見一滴水珠滴落在肩頭,楊錦心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去彈了彈,這反射性的動作格外親昵。
秦慕陽發自內心的一笑,軍帽簷下那雙深黑的眸子熠熠生輝,“你不是要去見白子琪嗎?我正好順路,送你去!”
他這一笑,讓楊錦心有了一絲局促,不自然地收攏了手指,手臂就從他肩上滑下來,卻被秦慕陽抓個正著。她的手冰冰涼涼的柔若無骨,秦慕陽皺眉包裹在手心裏搓了搓,長臂一身將她整個人都圈進了懷裏。
“走吧!”
楊錦心就這麽隨著他站在了他的傘下,走進了雨幕中。地上積了一些水,剛走了兩步,楊錦心腳上白色的鏤空花皮鞋就滲進了水,不舒服的感覺讓她立即停了下來。
“怎麽了?”秦慕陽低頭問道。
楊錦心低頭看了一下腳,又抬頭無謂的看著他道“沒什麽,走吧!”
秦慕陽又低頭看了看她的腳,立即將執傘的手臂一伸,手中的傘就被身後的廖勇接了過去,楊錦心的“不”字還沒說出口,身體一輕,就被打橫抱起來。天空還下著大雨,她這麽被他抱著,就難免淋到了雨,廖勇和趙誌軍兩人三把傘特別別扭地一齊罩過來。
“放我下來吧,下這麽大的雨,這多不方便。”看著廖勇和趙誌軍的衣服被淋濕,就連秦慕陽的身上都不免濺到水,楊錦心隱隱紅了耳根。
“沒多遠,我走快點。”秦慕陽一邊說著,一邊就加快了腳步。
學校門口還有三名衛兵站在雨中,見到幾人出來,立刻立正行了恭敬的軍禮,司機老王快走兩步拉開了車,楊錦心這才被放下來,準備往車上去。路旁的人力車夫見到他們出來,神色鬼祟地往旁邊靠去,另一個車夫也跟著往這邊來,兩人的距離就這麽靠近了。秦慕陽的心中猛地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還來不及細想就朝楊錦心撲過去,一聲震耳欲聾的槍聲響起。
楊錦心隻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氣襲來,一陣眩暈,整個人已經跌倒在汽車後座上,然後就感覺到溫熱的帶著腥氣的液體,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臉頰上。
“你怎麽了?哪裏受傷了?”秦慕陽撐在她上方壓抑地低吼著,雙手緊緊抓著她的肩,那力氣大得幾乎要捏碎了她的骨頭。
楊錦心驚慌失措地看著他鮮血淋漓的臉,他臉上滿滿的都是她從未見過的恐懼,那深邃的黑瞳裏爭先恐後地湧出液體,沿著他傷口的鮮血滴落到她身上,片刻就浸濕了她的衣服。她的身體也在泛著疼痛,但遠不及眼前的這一瞬間帶給她的衝擊巨大,她如水的黑眸泛著瑩光,幾乎失去了焦距地望著秦慕陽。
“沒有,這……這……是你的血!”
“那就好……”
秦慕陽睜大了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努力地撐高了身體,仔細地檢視了一邊楊錦心的身體,確實她無恙之後,終於支持不住,倒在了她的頸側。楊錦心還處在震驚和驚嚇之中,不由自主地就伸出了手臂,緊緊抱住了他的身體,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秦慕陽鮮血的溫度。
“來人啊……”
楊錦心僅僅喊了一聲,一陣眩暈襲來,她努力地再張了張嘴,卻再沒聽見自己的聲音,然後眼前就逐漸黑下來,意識模糊的她見到了人影晃動,有驚呼聲傳來,她卻聽不請他們在說什麽,隻一味收緊了手臂,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有人不停地在她耳邊喊著“太太……太太……”
人來了,真好!
楊錦心隻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一個身影總是形影不離地圍繞著她,她的意識渾濁,那人的身影卻逐漸清晰起來,高大挺拔,豐神俊朗。她看著他,“冬來”二字在唇邊滾了滾又咽下。
“秦慕陽……”楊錦心發出模糊的聲音,那人影越來越近,她看到了滿身是血的他!
“秦慕陽!”
一聲驚呼,楊錦心猛地從夢中醒來,周圍是她熟悉的錦緞枕頭,屋子裏沒有開燈,一片黑暗,她卻重重的舒了口氣,心髒徹底落進了胸腔裏。窗外似乎還在下著雨,她這麽躺在這裏,就能聽見雨滴打在樹葉上的沙沙聲,有涼風送進來陣陣花香,那是她熟悉的紫玉蘭香,一切寧靜而美好。然而,在這花香之中卻隱隱有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傳來,還有……逐漸清晰的,雜亂而匆忙的腳步聲……
“秦慕陽!”楊錦心喃喃一句,立刻翻身下床,房間裏很暗但來不及開燈,她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這讓她快速地穿過了屏風,猛地拉開了門。走廊上明亮的燈光讓她的眼睛隨之一眯,又才恍惚地睜開了眼,走廊那頭,眾人都焦急徘徊在那門口。
楊錦心內心重重一跳,飛快地朝那衝過去,趙誌軍最先看到她,短暫地一愣,才開口道“太太,您醒了……”
“他……他怎麽樣了?”
趙誌軍注視著楊錦心,她赤著腳,雙手還緊緊攥著裙擺,燈光下她的眼裏滿滿的惶恐和緊張,這樣的神色,令趙誌軍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
“四少他……還在昏迷,軍醫官正在裏麵搶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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