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楊錦心猛地跳起來,一邊喊著進來,一邊把秦慕陽往外推,“現在這個時候,得時刻注意,你快去。”
秦慕陽卻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心思仍然在她的身上,皺眉道:“大夫說過你現在的身體才要時刻注意,有稍微的不舒服,都要跟我說知不知道?”
他倆在這邊說著話,門外的廖勇已經推門進來了,秦慕陽還在繼續跟楊錦心說著話。
“要不,那工筆畫你就別畫了,隨便交一副素描上去得了,反正也就是走個過場。你的眼睛和腰比較重要。”
楊錦心已經看到廖勇進來了,連忙紅著臉,點頭答應:“嗯嗯嗯,你快走吧!”
說著就將他往外推,秦慕陽卻仍然沒有回頭,隻伸手理了理她耳邊的碎發,手指碰上的她一直戴在左邊的玉夾子。
“這夾子都舊了,下次換個新的給你。”
楊錦心麵上一僵,反射性地抬手捏住了那隻發夾,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用了,就戴這隻挺好的,現在不是軍費緊張嗎,就別浪費了。”
秦慕陽深深看著她不自然閃爍的眼神,深邃的眸子裏是楊錦心看不透的心緒,隻見他淺笑道:“一隻發夾值得了多少錢,換了吧!”
楊錦心的心止不住顫抖了一下,手從鬢邊滑至衣擺,暗暗收緊了手指,微垂了眼簾,粉唇輕啟。
“廖副官還在等著你,以後再說吧!”
秦慕陽這才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略顯局促的廖勇,冷淡的視線掃過去,廖勇不自覺就低了低頭,心裏已經打起鼓,下次再也不要在四少跟太太獨處的時候來找四少,天塌下來了也不要。
秦慕陽理完楊錦心的頭發,又理了理她的衣角,仍然輕柔的聲音,已夾著絲絲冷氣。
“你先休息,明天陪你去買鞋。”
楊錦心沒想到,他還想著那天,他扔掉她皮鞋的事,隻胡亂地點著頭,略顯慌亂地送他出了門。
秦慕陽一走,楊錦心就覺得自己整個人就放鬆下來了,自從他來到她身邊,她就一直緊繃著神經,說話做事都小心翼翼,她知道自己這樣很累,她也能感覺到秦慕陽對她的細心與周到,她知道,他對自己或許真的是有感情的。
秦夫人說過的話,也一直就擱在心上。
她說,你這輩子也就這一個男人了,你還能怎樣呢?
就是這句話,日日夜夜磨著她,一點一點,直到血肉模糊。但是,她一閉上眼,就能見到姐姐那悲傷的臉,還有冬來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這要讓她怎麽心無芥蒂地跟他相處。
就這麽想起來,她也好像被人緊緊攥住了心脈,那種無以言說的痛楚從心底湧起,一眨眼就躥透了她的四肢百骸,讓她忍不住一陣痙攣,恨不得就這麽死去算了。
……
“今天下午,總統府突然就被包圍了,民眾提出,要政府馬上拿出治理金陵城內亂的具體方案,警察廳已經緊急出動了,但是,現在遊行示威的民眾還在總統府門前靜坐。”廖勇站在書桌前向斜倚在椅子上的秦慕陽報告剛接到的消息。
而秦慕陽卻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右手修長的指間,還緩緩地翻滾著一隻銀色的打火機,廖勇緊緊看著他,連眉都沒皺一下的表情,平靜得就像無風的湖麵。
廖勇遲遲收不到秦慕陽的示意,心裏就忍不住揪了一下,他現在越來越摸不清四少的心意了。剛這麽想著,電話鈴就響起來,廖勇又看了一眼秦慕陽,上前接起了電話,他“喂”了一聲,聽到電話裏麵的事,又捂住了話筒,低聲向秦慕陽匯報道。
“是趙主任的電話,說總統的私人秘書周啟光請求來見你一麵。”
秦慕陽這次總算挑高了眉,看向他的黑眸裏,反常地帶著隱隱的笑意。
“錢來了!”
廖勇也是咧嘴一笑,連忙向趙誌軍傳達了秦慕陽的意思。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聽到門外傳來的汽車鳴笛聲。
周啟光是個瘦小的年過半白的老頭,一身整齊的黑色唐裝,已經兩鬢斑白的頭發向後梳起,上了發膠油光水亮的仿佛能照出人影,已然幹癟的臉頰上嵌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發出鷹一般的迫人精光。
督軍府裏的下人早已被禁止進入前院,趙誌軍引周啟光進了大廳,正好碰見秦良端著水盆往樓下來。
見到兩人進來,秦良快步來到兩人麵前,放下水盆很恭敬地朝周啟光鞠躬致意,又朝著皺眉看著自己的趙誌軍道。
“四少剛才吃了藥,折騰了一夜,這燒才退了些,剛迷糊睡過去呢!”
趙誌軍看著秦良,眼睛輕微閃了兩下,連忙回頭看向周啟光,滿臉的歉意,“周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四少本來昨天回來就已經不舒服了,燒了一晚上,今天上午還撐著去了一趟軍部,回來就撐不住了,他先前是說要見您來著,您看……現在這情況……”
“沒關係,四少的身體要緊,我就在這裏等他醒來。”周啟光絲毫沒有懷疑的樣子,語氣裏滿滿的都是真誠。
“那就委屈周先生了,那個……良叔,給周先生奉茶!”趙誌軍連忙招呼秦良,自己引周啟光到沙發上落座。
周啟光並不四下打量,而是在在沙發上坐得挺直,趙誌軍陪著坐在下首,淺笑道:“今天實在是太抱歉了,我替四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還請周先生見諒。”
“哪裏哪裏,趙主任客氣了。”周啟光端起茶杯,點頭致意了一下,輕呷了一口茶,接著又說道。
“秦楚兩家本就是一家人,四少也是楚家的女婿嘛,不必客氣,不必客氣。”
趙誌軍連忙放下茶杯,連連點頭道:“是是是,自從少奶奶進了秦家的門,府邸上下沒有一個人不誇的,就昨天晚上,少奶奶還在床前守了一夜,天亮了才被我們好說歹說的勸著去休息了,不然,您今天就能見她一麵了。”
“是是是……”
周啟光連連稱是,右手端起茶杯遮住了那幹癟的臉,趙誌軍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卻清楚地注意到,他一直放在膝蓋上的左手,慢慢握成了拳。
趙誌軍也端起茶杯遮住了自己微眯的眼,心裏隻一心琢磨著秦慕陽此舉的動機。兩人又繼續拉扯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就見廖勇從樓上快步往下來。
他來到周啟光麵前,向他行了軍禮,道:“周先生久等了,四少已經醒了,請您現在上去。”
能這麽順利地見到秦慕陽,是周啟光事先沒想到的事,先前他還故意在趙誌軍麵前提了提兩家的姻親關係,然後就被趙誌軍不動聲色地擋了回來,他還以為自己今天見不到秦慕陽了,卻沒想到事情比他想象的順利。
周啟光進來時,秦慕陽已經靠在床頭坐起身來了,他穿著睡衣,被子拉到前胸,頭發散下來,前額的頭發碎碎地垂在額上,微微遮住了他淩厲的眼,讓他整個人的冰冷氣質無形中就柔和了一些。
秦夫人也正坐在床前,端著碗喂秦慕陽吃東西,一幅母慈子孝的畫麵。見到周啟光進來,秦夫人將碗遞給身後的傭人,站起身來,朝周啟光點點頭。
“見過夫人!”周啟光對待秦夫人很是尊敬。
秦夫人卻隻點頭回了禮,反而回頭掖了掖秦慕陽的被子,慈聲叮囑他:“我就出去了,你別太操心,注意休息,別談太久。”
“好!”秦慕陽點頭應了一聲,目送著秦夫人出去了,這才看向周啟光,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讓周叔久等了,請坐!”
廖勇早已搬來了椅子放在床前,周啟光先是朝廖勇點頭致意,之後才坐下,精光乍現的眼睛緊盯著秦慕陽道。
“周某不知道四少身體欠安,冒昧打擾了!”
“哪裏,周叔客氣了。”秦慕陽依然清朗的聲音,毫不掩飾他此刻的身體狀態,這讓周啟光有些不快,但仍然還要跟他虛與委蛇的寒暄。
見他一直不肯說正事,秦慕陽倒也不急,就一直陪著他說些不痛不癢的事。最終到底還是周啟光沉不住氣了,沉聲說道。
“不知四少有沒有接到今日城內騷亂的消息?”
“哦?還有這事?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因為什麽事騷亂了?”秦慕陽劍眉輕挑,怎麽看都有一種心災樂禍的模樣。
“呃……就是幾個小時之前,一群難民在總統府,聚眾鬧事……”周啟光說到這裏停了一下,緊緊盯著秦慕陽的俊臉。
就看秦慕陽毫不掩飾地就皺了眉,說道:“聚眾鬧事,周叔應該去找徐廳長,到這兒來找我幹什麽?”
“警察廳已經出動了,但是效果並不明顯。”周啟光頓了一下,直接開了口,“所以……總統先生的意思是,希望四少能派兵前往。”
“我派兵?”秦慕陽揚高了聲音,“金陵城的治安一向由警察廳負責,再不行也還有警備司令部,我的士兵,連餉都拿不到,除了打仗,我是舍不得拿出來用的。”
周啟光見他果然提到了軍餉的問題,連忙笑道:“四少說的哪裏話,大家都知道第九軍在前方浴血奮戰,雖然如今各項經費都緊張,但是總統先生曾千叮萬囑過,虧了誰,也不能虧了前方的軍士,還請四少放心!”
“那就請周叔,替我謝謝嶽父大人,三五個不安分的刁民而已,成不了氣候,請他老人家放心,前方第九軍的兄弟,才是我們更應該關心的。”
秦慕陽慢悠悠的嗓音,狀似無意地打在周啟光心上,他卻無謂地笑了笑,那點點笑意,卻掩飾不住他內心的冰冷,隻得點頭道:“在下一定將原話轉告給先生知道。”
說完,就站起身來,朝秦慕陽微微彎了下腰道:“我見四少的精神仍然不太好,還是多多休息的好,周某這就告辭了。”
“好!周叔慢走!”秦慕陽也不再挽留他,連忙吩咐廖勇。
“替我送送周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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