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這間老房子裏沒有電燈,屋子裏燭影搖曳。楊錦心與霍冬來相對坐在小書桌前,桌子上放著一隻還冒著熱氣的碗,那是霍冬來做的,剛端出來的麵條。
白子琪早已在霍冬來出現時,就找了個借口溜走了,楊錦心一陣苦笑,白子琪的好意她都懂,無非就是要騰出地方,讓她和霍冬來有機會獨處罷了。
“先吃點東西吧,我給你放了老陳醋,等會兒麵溶了就不好吃了。”霍冬來說著,就將碗往她麵前推了推。
楊錦心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隻悶悶地看著麵前的這隻碗。這碗裏,清瀝的湯水,綠色的小白菜,煎得微黃的荷包蛋,再加上那濃鬱的醋味,這都是霍冬來完全按照她的口味做的。
看到這些,她的眼眶又熱起來,卻又死活提不起筷子來,她想要跟他說說話,卻又不知從哪裏開始。反而是霍冬來拿起了筷子遞給她,還是一樣溫潤如玉的聲音。
“先吃飯吧,你都餓了一天了,如果想要說什麽,都先吃完再說,你的胃哪裏經得起這般磋磨。”
他說得對,她的胃裏一直空蕩蕩的,卻又火燒似的難受,的確應該要吃點東西填補一下。楊錦心接過筷子,剛舀起一勺湯湊到嘴邊,雞蛋那特有的腥味躥入嘴裏,胃裏就開始翻江倒海起來。
楊錦心捂著嘴就跑開了,一陣惡心的幹嘔過後,讓她有些虛弱。當她捂著胃再過來的時候,就見霍冬來又往麵條裏加了一些醋,碗裏的雞蛋已經沒有了。
“現在試試看,沒有腥味了!”
這一次,果然要好得多,濃鬱的醋香味,讓她不由得食欲大開。霍冬來看著低頭認真吃麵的楊錦心,心裏泛起淡淡的苦澀,這苦澀湧上心頭,又終是化作了他唇角那抹溫柔淺淡的笑。
等她吃完,霍冬來又自動收拾了碗筷,等他擦著手出來時,就見楊錦心有些局促的站在桌子前看著他,依舊楚楚動人的大眼睛,帶著欲言又止的迷茫。
“冬來……我……我要離開金陵了!”
楊錦心躊躇著,還是開了口,這件事遲早要告訴他的,即使,她明白,或許自己跟他真的已經不可能再走到一起了。
“我聽子琪說了。”霍冬來慢慢走過來,很是平淡冷靜的模樣,他一邊往下放著卷起的袖子,一邊又道。
“錦心,我還是那句話,不管什麽時候,隻要你開口,我就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你想去哪裏,我都會陪著你!”
他看似淡淡的語氣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你……這又是何苦……”楊錦心咬著唇,強忍著內心的酸澀,半天才輕輕吐出這麽一句。
霍冬來無比真誠地看著她,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溫潤的嗓音裏充滿著無奈。
“錦心,那天之後我想了很多,我一直標榜著自己是最愛你的人,可是,也是我一直以來的拖泥帶水,讓我們一路走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我之前有太多的顧慮和牽絆。”
霍冬來說到這裏停下來,臉上露出一抹苦笑,“我之前一直怨恨秦慕陽的橫刀奪愛,直到那天之後,我才看清了,其實……在這件事情上,他比我堅定得多。我……太懦弱了!”
越往後,霍冬來的聲音就越發低下來,說到最後,他更是深深低下頭去。
那句“不是”還沒等楊錦心說出口,就見霍冬來又抬起頭來,看著她的黑瞳裏閃耀著她從未見過的堅定。
“所以錦心,我決定了,我以後都會一直一直地陪著你,不管你會不會再接受我,我都會像小時候一樣,陪在你身邊,做你的朋友、你的親人、你的哥哥,我會永遠永遠的陪著你,讓你永遠幸福快樂。”
楊錦心心裏暖洋洋的,這才是她的冬來,這才是那個她熟悉的,深深眷戀著的冬來。
她看著他,一直帶著明媚的笑,她聽到自己心裏的聲音衝出了心髒,穿過聲帶,最後在嘴邊凝結成一個字。
“好!”
這一次,霍冬來果然是有計劃的,雖然,楊錦心不明白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
翌日,天剛微亮,一夜好眠的楊錦心掙眼,就見霍冬來已經端著豆漿油條從樓下上來了,見她醒來,微微一笑道。
“醒了,那就趕緊起吧,吃完飯,我帶你去個地方。”
楊錦心很疑惑,按理說,他們現在住在這裏等白子琪送船票過來,才是最安全的。但是她又不想質疑霍冬來的決定,還是聽話地坐到桌前準備早飯。
“嘔……”
楊錦心張嘴,又是一陣惡心的幹嘔,霍冬來不動聲色地遞了水給她漱口。
“感覺怎麽樣?”
楊錦心搖搖頭,揉了揉胃,有些無奈地道:“看來,我這個胃又生病了!”
“沒關係,很快就會好了!”霍冬來輕聲安慰她,“那現在還能吃嗎?”
楊錦心皺著眉搖頭道:“不想吃了,我怕一會兒連昨天晚上的東西都吐出來了!”
霍冬來想了一下,點點頭,“那好吧,等到了地方,我再給你做好吃的。”
楊錦心心裏有著小小的疑惑,但還是收拾好自己,跟他下了樓。她出來的匆忙,除了大衣口袋裏幾張零錢,什麽都沒帶,霍冬來也一樣,兩人就這麽出了門。
二月的清晨,濃霧彌漫水汽極重,清冷的空氣猛地一躥進鼻腔,讓剛一出門的楊錦心重重地打了兩聲噴嚏,霍冬來從口袋裏拿出一條圍巾給她圍好,又替她裹了裹大衣,這才從弄堂口推進來一輛自行車。
“你哪裏來的車?”楊錦心瞪大了眼驚訝地問道。
霍冬來柔柔一笑,回答:“昨天子琪去找我,正好就在路上碰到了,就匆匆忙忙過來,可不就正好騎著車麽!”
楊錦心看到這輛幾乎伴隨著她整個少女時代的自行車,心情都好了不少,毫不猶豫地就坐上了後座,不管霍冬來走向哪裏,她都願意。
霍冬來並沒有走上大街,而是穿過一條一條狹窄的弄堂,似是往郊外而去。
果然,等到穿過了雜亂的貧民窟,來到了一條彎彎曲曲,還算平坦但絕對狹窄的鄉間小路,道路兩旁是成片的樹林,遠處偶爾能見幾畝農田。
霍冬來的車騎得極穩,楊錦心微微靠在他背上,感受到他溫熱的體溫,周圍寧靜的景致讓她的心都放鬆下來。
越往前走,道路兩旁就越發的清冷寂寥,樹影零散,黑影綽綽,一路延伸,通向了未知的遠方。
車子突然就進入了一個拐角,大片的農田背後,一片民居漸漸從濃霧中顯現。這裏遠離了金陵城的繁華與喧囂,農居上空,有三三兩兩的青煙從煙囪裏冒出來,周邊白霧繚繞,好似一幅安靜祥和的畫卷正在眼前徐徐展開。
楊錦心忍不住笑出聲來,“金陵城外還有這麽美麗的地方,我怎麽不知道!”
霍冬來溫柔的嗓音裏也是掩藏不住的笑意,“我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也被驚呆了,當時我就想,有機會一定要帶你來住幾天。”
見人說話間,就已到了村口,農人大多早起,很多都已經出早工從地裏回來了,見到霍冬來都紛紛向他打招呼,那熱情的模樣,顯然不是第一次來了。
進到村裏,兩人就下了車,霍冬來推著車,一邊跟這裏的鄉親打招呼,一邊帶著楊錦心到了一個小院門口。
小院上著鎖,霍冬來早有準備地拿鑰匙開了門,就招呼楊錦心進了院門。
這是一個典型的農家小院,麵積不大,但很幹淨整潔,院牆下堆放著大堆木柴,左右不過三間房,廚房就在外麵,典型的明廚。
“怎麽樣?”霍冬來支好自行車,臉上帶著小小的得意,“我們在離開金陵之前就住在這裏了!”
“住在這?”楊錦心驚訝地看著他,“那……子琪怎麽送票過來?”
霍冬來一邊拉著她往屋裏去,一邊說道:“子琪恐怕是送不成票了。”
“為什麽?”楊錦心疑惑地看著他,“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定不會出賣我的。”
霍冬來點點頭,將她按到了凳子上坐下,“子琪自然是不會的,但是,他的哥哥白子駿就不一定了,子琪太單純,說不定,現在,秦慕陽已經到了瓜子胡同了。”
“錦心……”霍冬來也拖了凳子坐在了她麵前,深深地看著她,“你是真的,要離開秦慕陽,離開金陵嗎?連錦歡也不管了,是不是?”
說到楊錦歡,楊錦心的臉上再沒有了笑容,心裏又是一陣抽痛,苦笑道:“沒有我,她也能生活的很好,我真的,再也不想待在這裏了。”
霍冬來重重地點點頭,“那好,既然你已經決定了,就先在這裏住下來,等你身體好一些了,我想辦法帶你走。你放心,這裏是我偶然下鄉義診才知道有這麽一個小村莊,原本就想著帶你來隱居的,沒有人知道這裏,很安全。”
楊錦心朝他露出一個恬淡的笑,她相信他。
……
霍冬來沒有估錯,當白子琪提著東西,前腳上進了瓜子胡同,後腳,白子駿就帶著秦慕陽從弄堂口進來了。
房門從外被打開,就聽見白子琪清脆的聲音響起,“錦心,你去哪兒了?”
話音剛落,就見她從裏麵走出來,一見到來人,臉上僵了僵,又看到帶頭的白子駿,臉就拉下來。
“哥,你居然跟蹤我!”
秦慕陽越過白子琪,大步進了屋內,裏麵還有一些來不及整理的雜物,空氣中還有著濃重的黴味,唯一的一張木床上,疊的整整齊齊的棉被還是嶄新的樣子,但是屋內並沒有他要找的人。
“她人呢?”
秦慕陽回頭看向白子琪,冷清的聲音透著焦急。
白子琪輕哼一聲,撇過臉,梗著脖子不回答。
白子駿看了一眼秦慕陽,上前扯了一把自家妹妹,“子琪,四少問你話呢,太太到底去哪兒了?”
白子琪用力甩開他的手,連連吼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你不告訴你,你這個叛徒!”
秦慕陽冷冷地看了一圈屋內的陳設,轉身往外走,經過白子琪身邊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白子琪接觸到他冰冷的目光,不由得往後一縮。
就聽他清冷的聲音傳來,“帶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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