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楚玉衝進臥室,撲倒在床上,哭得不能自已,這跟她想象中的婚姻生活一點都不一樣。她的丈夫應該對自己溫聲細語,千依百順;她的婆婆也應對自己親切慈愛,但是,她不過才過門一天,就接二連三地被嗬斥。
她是家中幺女,從小嬌生慣養,連父親都從未對她說過重話。楚玉越想越委屈,隻覺得在秦家,再也待不下去了。
二姨太敲門進來的時候,就見楚玉換掉了象征新媳婦的大紅掐金線旗袍,穿了一件紫色連衣裙,她正要將手上的米色羊絨大衣穿上,見到二姨太進來,停了一下,眼淚就又掉下來。
“哎喲,哎喲,這是做什麽?”二姨太看了眼她腳邊放著的行李箱,連忙驚叫著走上前,“少奶奶這是幹什麽?”
一邊說著,一邊提開了行李箱,拉著楚玉就在沙發上坐下來,“這可使不得,昨天才進的門,你這是鬧的哪出啊!”
楚玉哭得梨花帶雨,紅著眼看著二姨太,“姨娘您別管我,我這就回總統府去。”
“說什麽胡話呢!”二姨太皺眉打斷了她的話,拿著手絹擦了擦她臉頰上的淚水,“你看看,這好好的一個美人,生生哭成個淚人,讓人看了心疼。”
二姨太拉著她的手,溫聲問道:“不過就是讓婆婆說了兩句,你就不跟慕陽過日子了?”
楚玉看著二姨太,兔子一般的眼眶,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憐,咬著唇不說話。
二姨太輕笑一聲道:“傻姑娘,雖說夫人的話確實有些過分了,但那其實也是為你好呀,現在這個家,雖說有個夫人,但是真正做主的那還是四少爺,是你丈夫。”二姨太看著一直看著自己,基本忘記掉淚的楚玉,接著說道。
“也虧得夫人掐了你的話頭,我們四少爺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你不管不顧地當著那麽多人頂撞他,讓他下不來台,就算他現在疼你愛你,不跟你計較,那不也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是不?你們還有一輩子要過呢,現在就鬧僵了,說句不中聽的,你想把他推到外麵去啊?”
楚玉吸著鼻子,哽咽道:“我才不過說了一句話,哪裏有頂撞他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二姨太一臉溫和無害的笑,壓低聲音道,“這天下當媽的,都覺得自己孩子最好,更何況咱們家那個夫人,出了名的護犢子,平日裏連五小姐都別想說半句四少爺的不是,我們都習慣了。”
二姨太看著還想要辯駁的楚玉,又急忙截了她的話頭,“你就聽姨娘一次,咱不跟他們計較,好歹四少爺的心還在你這兒呢,我可看見他給你剝雞蛋了,這可是夫人都從未享受過的待遇。你就把心放的開開的,開開心心當你的新嫁娘,把丈夫的心,把的牢牢的,這才是重點。”
二姨太說完,站起來將她裝好的行李箱又打開來,一邊重新將衣服拿出來,一邊說道:“以後這種事就別再做了,平白讓人看笑話。”
楚玉看著走走停停的二姨太,悶悶地說不出話來,她心裏明白,這個看似來勸自己的二姨太,壓根就沒向著自己,但是她不得不承認,她也確實是舍不得離開秦慕陽,那個讓她愛了快二十年的男人。
二姨太替她整理好東西,就出去了,剩下楚玉呆呆坐在沙發上,一肚子委屈說不出,隻得狠狠地錘了一陣沙發背罷了。
楚玉呆坐在沙發上,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直到秦書瑤來拉她去花房剪花,她還紅腫著眼,怎麽也不肯出門,秦書瑤看她的樣子,也隻是無奈地歎著氣,獨自一人往花園去了。
督軍府的花房,有專人打理,一年四季溫暖如春花開不敗,秦書瑤原本想著帶楚玉來散散心,哪想她不肯來,現在她就想著剪幾枝花回去給楚玉插瓶。
在花房裏轉了一圈,秦書瑤選了玫瑰、百合和玉簪,那嬌貴的蝴蝶蘭好看是好看,她卻沒敢動。
抱著花放在圓桌上,秦書瑤開始修剪花枝,一隻花籃沒插完,就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這江南就是不一樣,冬天也能見到這麽多花。”
秦書瑤轉頭去看,一雙銳利的眸子就撞進眼裏,讓她心裏不由得一抖。
“你……怎麽在這裏?”
來人輕輕一笑,雙手背在背後,慢踱著步,“四少說,我可以在這府裏四處轉轉,怎麽,這裏不準來麽?”
秦書瑤當然認出了他就是顧之禮,剛剛也不過是脫口而出罷了,畢竟是自家哥哥請來的客人,秦書瑤站起身來,向他淺淺鞠了躬,道:“來者是客,顧先生自然是可以到處轉轉的,書瑤無心之語還請見諒。”
她落落大方的姿態,讓顧之禮暗暗點了頭,他麵含淺笑地走到桌子旁,拿起一隻百合伸到秦書瑤麵前比劃了一下,淡淡道:“這花沒有你好看。”
秦書瑤皺了皺眉,顧之禮這話讓她覺得有些無禮,臉上的笑容也收斂起來,自顧自地低頭將花收好,抱在了懷裏。
“怎麽?我不過說了句實話,這也得罪了五小姐?”顧之禮說著,伸手攔住了她。
“你……”秦書瑤柳眉皺得更緊,又不好發作,隻得又道,“顧先生嚴重了,我隻是不想在這裏插花罷了。”
顧之禮“哦”了一聲,恍然大悟的模樣,臉上的笑更深了一些,琥珀色的雙瞳發出了熱烈的光,“原來如此,不過,我倒是挺喜歡你坐在這裏插花的模樣,將來我也給你建這麽一座花房,隻準你一個人進去插花,好不好?”
秦書瑤聽了這話,“刷”的一下白了臉,懷裏的花盡數掉落在地。
“你……什麽意思!”
顧之禮劍眉輕挑,語氣依舊平淡無波地道。
“就是,我要向你哥哥提親的意思。”
“我不同意!”
秦書瑤柳眉倒豎,恨恨瞪了他一眼,提著裙子就跑出了花房。顧之禮也不在意,隻蹲下來撿起一枝玫瑰在手裏把玩著,漫不經心地說道。
“這麽漂亮的花兒,真是可惜了!”
……
烏衣巷裏,又生了一場小病的楊錦心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她討厭自己這種不健康的狀態,整日病殃殃的好似林妹妹。
在這個沒有汙染的年代,就連不見陽光的天空,也是澄澈的天青色。
楊錦心站在客廳的大落地窗前,微微仰著頭,看著明淨的天空,整個人恍恍惚惚的都看得癡了。
一條暗紅流蘇披肩披上肩頭,讓楊錦心從迷茫中回過神來,她偏頭就看見了楊錦歡明麗的笑臉。
楊錦歡依舊是嬌媚如絲的眼波,“你才剛好了一點,可別又著涼了。”
楊錦心已經好久沒有在姐姐臉上看見這種神色了,隻覺得看著她的笑臉,就好似一縷燦爛的陽光照進心頭,連帶著連日來,集散在心頭的霧霾,都被驅散開來。
她的臉上就不由得浮現出了笑意,“我已經好了,你放心!”
楊錦歡卻仍然替她緊了緊披肩,柔聲道:“我看你也在家悶了好多天了,要不,我們今天出去逛逛吧,聽說百貨公司新到了好多西洋貨,還有啊,你看你翻來覆去就那幾件衣服,姐姐帶你去做幾身旗袍!”
楊錦心看著她興致勃勃的樣子,輕輕點了頭。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中間夾雜著報童叫賣的聲音。
汽車在街口停下來,楊錦歡拉著楊錦心從車上下來,走進小巷,在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店門前停下來。
小店是灰磚砌成的門麵,牆麵已有些斑駁的印記,楊錦心抬頭看了看門上掛著的原色門匾“姚記”,再簡單不過的店名了。
楊錦歡拉著楊錦心就進了小店,沒想到,小店外麵看似不大,裏麵卻很敞亮,小夥計見著楊錦歡就迎上了。
“百合小姐來了,您可是好長時間不來了。”
楊錦歡微微一笑,“我今天帶我妹妹來做衣服,老板在嗎?”
“在的,在的!”小夥計一邊應著,一邊就將她們引到了後麵朱漆紅的櫃台前。
楊錦歡丟下楊錦心就在店裏四下打轉,很快就選出幾件旗袍來,遞給她。
“你去試試這幾件,看看顏色喜不喜歡,看中了再讓老板量身。”
楊錦心頓了一下,還是拿著旗袍就走進了試衣間。她在裏麵站了好一會兒,才動手將旗袍穿上,鼓起勇氣走了出來。
織錦的旗袍,淺紫色染得很漂亮,上麵點綴著深紫色的水滴紋,立領上還用米白色的絲線繡著一朵一朵的白梅,清新淡雅的模樣,麵料華貴。
楊錦歡嘖嘖稱歎,“穿旗袍多好看,以後就要多穿。”說著,又扯了扯楊錦心空檔蕩的腰部,“這個哪裏都好看,隻是腰身大了點。”
“老板,這個花色的我們要了啊。”楊錦歡招呼了一聲老板,又拿了另一件拉了楊錦心和她一起進了試衣間,“走吧,我們一起試。”
兩人剛進了試衣間,就聽到老板的聲音,“霍少爺,榮小姐你們來了!”
“老板,我訂的旗袍做好了嗎?我訂婚要穿的。”是榮月的聲音。
“好了好了,我去給您拿。”老板的聲音沒了,大概是去找衣服了。
楊錦心隻覺得突然一股冷風吹進來,吹進了骨子裏,冷得她發顫。
“哎哎,你等一下,我還要試一下呢!”
“不是量身定做的嗎?有什麽好試的。”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傳來。
楊錦心的手指微顫著,連盤扣都不能扣上,榮月終究沒進來試衣服,楊錦心用盡了身上最後一絲力氣,推開了試衣間的門。
從試衣間到外間隔著一道布簾,楊錦歡等在這裏,看她出來,一把就扯住了她的手,楊錦心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硬生生拽脫了手。
她固執地向前走去,哆哆嗦嗦地掀起一角,一身深藍長衫的霍冬來,就撞進眼裏。
他比之前更瘦了,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沒有了神采,他一動不動地現在那裏,眉頭緊鎖,一臉的不耐。
她的冬來,從來都是神采飛揚的男子,何曾有過這樣的模樣,楊錦心死死捂住嘴,眼淚就掉下來。
外麵的霍冬來像是感應到什麽,偏頭向這邊看過來,楊錦心腳下一亂,往後退去,靠在了楊錦歡的身上。
外麵的人很快就離去了,楊錦歡這才攙著渾身發軟的楊錦心從裏麵出來。
“老板,這些衣服,通通改小三寸。”楊錦歡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楊錦心,又跟老板說道,“老板,我們也沒什麽事,你就馬上給我們改兩件,我們帶走,也借你的地方歇歇腳。”
“好好好!”老板連連應著,吩咐小夥計招呼她們往後麵去。
楊錦心一直恍惚地望著門外,心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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