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秦慕陽靜靜坐在沙發上,四周的空氣凍結似的,讓人喘不過氣來,廖勇一臉懊惱地鬆開了楊錦歡,讓她“啪”的一聲跌倒在地。
楊錦歡發著抖,忙不迭地爬過來,雙手揪住了秦慕陽的褲腳。
“四少……”幽怨的聲音響起,楊錦歡流淚看著他,雙手抖地厲害,隻緊緊看著秦慕陽,狼狽而難堪。
“我求你……別趕我走……我求你!”
秦慕陽一隻手漫不經心地捋著沙發背上垂下來的錦緞流蘇,垂著眼簾不看她。他無視她的祈求,隻一心沉寂在自己的世界裏,手指一下一下慢條斯理地撫弄著。
可沒等她再說些什麽,秦慕陽的眼光如劍般射過去,楊錦歡捏著褲腳的手不自覺抖了抖,半晌才勉強露出一個仿佛要哭出來的笑意。
“四少……我求你!”
“百合。”秦慕陽清冷的聲音仿佛從天際邊傳來,空洞得不帶一絲情感,“我給你一筆錢,你離開金陵,以後好好過日子。”
話音剛落,楊錦歡就又跪著向前挪了幾步,伸手抱住了他的腿,哭得悲慘而絕望。
秦慕陽說完這話,便不再看她,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麽。廖勇見此又來拉楊錦歡,她絕望地悲泣著,看著手中的布料一點點抽離,始終情意綿綿地望著秦慕陽。她愛這個男人,從她在他床上醒來的那一刻,便已沉淪無法自拔。
所有人都在說他的風流多情,可是在遇到她以後,他便再沒有了其他女人,她一直以為自己會是例外的那一個。
沒想到,他的情來得快,去得更快,不過短短半年時間,他便不要她了。她不甘,不願,可他看上的是自己從小疼到大的妹妹,讓她恨不得,怨不得的妹妹。
她抱怨,她不甘,她用盡惡毒的語言去傷害自己唯一的親人,她看著她為自己傷心難過,她拚命地傷害著妹妹,也傷害著自己。在午夜夢回中,她也曾傷心淚流,看著妹妹流淚的眼,也曾想過戒掉煙癮,離開這個她愛透了,恨透了的男人。
他將她扔進風塵的穀底,他看她迎來送往。曾幾何時,她說服自己跟他同歸於盡吧,可,隻要他一出現在眼前,那刻在骨子裏的愛戀,就洶湧地蓬勃而出,淹沒掉她所有的怨恨。
她沒辦法,愛情,比鴉片更難戒除。她中了那個名叫秦慕陽的毒,毒入骨髓,一生一世都解不了。
廖勇緊緊捂著楊錦歡的嘴,她悲鳴的呼聲留下一串串嗚咽聲。
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接著清澈綿軟的聲音傳入耳際。
“姐姐,你怎麽樣了?”
是楊錦心的聲音,楊錦歡沉入穀底的心又跳躍起來,她的妹妹,終究不會丟棄她。
秦慕陽鋒利的眼神射過來,廖勇也警告十足地瞪了她一眼,慢慢鬆開了手。
就聽外麵又一次傳來楊錦心的聲音,“姐姐?你沒事吧!”
敲門聲急促起來,她應該有些著急了,“廖副官,廖副官,我姐姐怎麽樣了?”
廖勇又冷冷地看了一眼,正慌忙擦著眼淚的楊錦歡,扯了扯衣角,這才走到門前,又回頭看了眼隱在黑暗中的秦慕陽,右手轉動門把,將房門打開來。
楊錦心還舉高著右手,她仍然穿著那件寬大的睡裙,見到廖勇打開門,臉上滿是擔憂與急切。
“我姐姐怎麽樣了?”
廖勇淺笑了一下,回答:“楊小姐放心,百合小姐……”
“錦心……”隨著楊錦歡略啞的聲音插進來,她人也慢慢從那幽暗的房間裏走出來。
楊錦心看到她,釋然一笑,略帶著苦澀。楊錦歡的氣色並不太好,頭發微散,臉色蒼白,雙眼浮腫沒有了神采,整個人消瘦得不成樣子。楊錦心看著她,突然就心裏一酸,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他用力地咽下心中的酸澀,扯起一抹僵硬的笑意。
“姐……找件衣服給我吧!”
楊錦歡看著楊錦心又慢慢往樓上去,心裏一鬆,轉身就見秦慕陽已然站在身後,清冷的眸子看著她,讓她忍不住一抖。
楊錦歡瑟縮了一下,大著膽子看向他深黑的眼,輕聲道:“你看到了,她離不開我,她看不到我,就不會安心,你永遠別想得到她。”
說到這裏,一個念頭猛然在腦中閃現,讓她一陣發抖,隻見她狠狠地喘了幾口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然後決然地看向他。
“如果,你肯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幫你……”
……
已經換好一身月白繡青花旗袍的楊錦心坐在梳妝台前,看著笑顏如花的姐姐站在背後給自己梳著雙髻,她微微皺了眉,本應感到欣慰的她,說不出為什麽,總覺得有著什麽讓她一陣陣狂亂的心跳,無法形容的驚懼感在四周漫延,連帶著她的笑都僵硬了幾分。
“姐姐,你……今天心情很好?”楊錦心忍不住想要挖掘姐姐的內心。
“為什麽這麽問?”楊錦歡手頓了一下,看向鏡子裏的她,輕輕一笑,“你生病了,姐姐本來就應該來照顧你!”
“哦!”楊錦心低低答應一聲,長睫微閃,又道:“我已經沒事了,姐,你跟我回家去吧,總這樣住在這裏,像什麽樣子,四少他……已經是訂了婚的人了,不能總麻煩人家。”
楊錦歡聽了這話,正編著辮子的手,停了幾秒,心裏翻江倒海似的,不過半秒,她又飛快地編好辮子,彎腰搭在她肩上,笑道:“你看,梳好了,真好看!”
楊錦心的心沉了沉,勉強牽了牽唇角,“姐,我是要走的,你想好,是留在這裏,還是跟我走。”
楊錦歡緊緊捏著烏木梳子,尖利的指甲扣在上麵,滋滋滋的響,頓了一下,將梳子下,跟著在旁邊坐下來,眼中閃過一縷慌亂,“你為什麽,一定要走?霍冬來已經不要你了,錦心……”
說到這裏,楊錦歡傾身向前,抓住了她的手,帶著懇求的眼睛緊緊盯著她。
“你跟了四少吧!”
楊錦心臉刷的一下,白得透明起來,猛地抽回了手,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楊錦歡,“你說什麽?”
“你跟了四少吧!”楊錦歡又逼近來,雙眼赤紅地看著她,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語氣強硬又急促,“女人總歸是要跟一個男人的,難得四少喜歡你,你好好抓住他的心,將來進門當個姨太太,也能風風光光一輩子,錦心,你聽姐姐的話……”
“你住口!”楊錦心一聲厲吼,隨之站起身來,猛地甩開了她的手,身下的圓木凳轟然倒地,發出一聲巨響。
她狠狠地看著麵前的姐姐,流著淚的雙眼滿是生生澀澀的疼,抖得不成樣的聲音,斷斷續續,幾乎聽不見。
“你怎麽……怎麽可以……可以……姐,娘教我們的,你都忘了嗎?”
“寧做寒門妻,不當高門妾,你都忘了嗎?”楊錦心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聲音,她急急地喘著氣,“姐,我們不靠任何人,也可以活下去,你相信我,我會讓我們活的好好的,姐,你相信我!”
楊錦歡也跟著站起身來,長長的睫毛下黑亮的眼瞳盡顯憂鬱之色,她蒼白著臉,微微低著頭,又猛然抬起頭來,雙眸已經燃起火焰,那火光的盡頭卻難掩悲哀。
她看著楊錦心哭成那個樣子,也是滿滿的,針刺一般的疼。窗外已經升起的太陽,也溫暖不了她破碎冰冷的心,外麵有冷冷的風吹過,遙遠的飄蕩在空氣裏。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了兒時,小小的自己和妹妹圍在母親身邊,母親的手一天一天地泡在水裏,泛著褶皺的慘白,她卻依然軟軟地跟她們說著話。
那時,母親總說,這世上,你們是彼此間最親的人,一定要相親相愛啊,任何困難都難不住你們相互握緊的手。
一定要相親相愛啊!
楊錦歡搖搖頭,將自己從回憶中拉出來,她看著楊錦心水一樣的雙眸,看著自己,那水霧彌漫的雙瞳,絹紗一般朦朧,透出了悲哀和幽怨,還有,那濃得化不開的依戀。
楊錦歡忽然就輕笑了一聲,濃濃的火焰已然熄滅,帶著荒漠的氣息,轉身離去了。
她也是被傷害的那一個,她的心,也很痛很痛!
楊錦心看著楊錦歡慢慢離開,腳下一軟,跪坐在了地毯上,她將身體縮成一團,雙手捂住了臉,眼中的熱浪順著指縫不停地流下來。
她不明白,她和姐姐如何就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她唯一的親人啊,一遍遍撕扯著她的傷口,讓她絲毫沒有愈合的時間。
有個人踏著緩慢而沉穩的腳步從門口進來,在楊錦心身邊停住了。
楊錦心放下手,就見麵前那雙鋥亮的黑皮鞋的主人緩緩下蹲下來,窗外的陽光照在他完美的臉上,他的睫毛深長,漆黑的眸子透出一股沉著的冷光,麵容英俊,棱角分明。
看她看過來,秦慕陽淺淺一笑道:“亨利說,你還要再吊一瓶藥水,我答應你,等你病好了,我就送你回去,到時,你想去哪兒都行!”
說著,秦慕陽朝她伸出了手,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腹上帶著薄薄的老繭。
他們離得這樣近,近得讓秦慕陽能清晰地看見她晶瑩剔透的淚珠滾下來,在白皙的臉頰上留下淺淺的痕跡。濃密卷翹的長睫扇動,眼底深處是水一樣深邃的漣漪,似是要將人融化,又要將人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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