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一笑

  一夜冬雪,侵襲了整個東離。


  東離史書記載,新帝元年,帝初登大寶,丞相戚夜昭便告老隱退,不問朝廷諸事。


  聽說在城外的一所高地,蓋了一座院落,拾級而上,布置精巧,頗顯得貴氣,透著不可侵犯的大氣。


  府內,打掃的很幹淨,雕梁畫棟,朱漆紅牆,頗有皇家別院的風味。


  戚夜昭披著狐裘坐在書房的榻上,目光像是藏著心事,手裏不自然的捏著一顆棋子,若有所思。


  南盟之變雖然過去月餘,但是和自己的預期大相徑庭,各種緣由似乎不勝了解,如今還比往日更加繁榮,雖是位女帝,但國家勵精圖治,不衰反盛。


  他摩挲著棋子,盯著它很久很久,最終被他隨手一丟,黑子兀自轉了個圈停在角落,清脆的落地聲在靜謐的書房異常響亮。


  這盤棋似乎沒有那麽得心應手,無形之中總感覺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抗衡!他閉上眼,氣色依舊很好,卻顯得蒼老了很多,胤兒著實讓人失望了。


  “主人!”


  一聲低沉的嗓音讓他緩緩地睜開了眼,半眯著眸子盯著他:“何事?”


  麵前的黑衣人單漆跪地,雙手平舉遞上一封書信


  他從狐裘裏伸出手接過,狐疑的眸子閃過一絲猶豫不決卻又明亮的光,隨手撕開了信。


  信上說,北赤皇帝在望赤出現,並一直沿途北上,隨行人員並不多。


  他捏著信,在手裏不自覺得揉著,麵上是一貫的嚴肅,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陰冷:“格殺勿論。”他淩厲的目光滿是冷漠,“如果失敗,你們便不用再回來了。”


  “是。”


  “去吧!”他揮揮手,又恢複了疲憊之態,眼神卻很清亮顯示了此刻他的心情。


  屋內,盆景裏的梅花開的愈發的香了。


  此刻的南國,星光熠熠,也終於得到了步絕塵的消息。


  宮內已經盞燈,宮燈搖曳,香爐裏的熏香悠悠的吐著清香,安神助眠。


  床榻上的他顯得特別精神,睜著眼盯著天花板出神,不時望向門邊,像是等待著什麽。


  直到門伴著音被緩緩地推開,聲音拉的很長,他才從天花板上收回視線,盯著從門外進來的女子:“怎麽去了這麽久?”


  “恩?蓴薏現在是一國之君,見她要通傳的,再說了,我來回走也需要時間,很辛苦的。”


  他聽聞,卻是無奈一笑:“辛苦夫人了。”


  她搖搖頭,會心一笑:“不辛苦。”


  “蓴薏說,已經有步公子的消息了,可真是不好找呢!”


  “恩。”他平靜的眸子看不出底色,顯得深沉,“我要親自去謝謝他。”


  她附上他的手,如同冰天雪地裏,初見之時,他伸出的手一樣,緊緊地握著:“好。”


  隻是驚鴻一瞥,窺見了她淡然的處世態度,便知,即便容華過後,亦可執子之手。


  同甘者很多,共苦的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城外,一輛馬車不停歇的飛奔了三個時辰,才停了下來,麵前一片樹林,蒼鬆翠柏引路,繽紛落英鋪道,再向前,深邃的穀上駕著一座橋梁,蜿蜒的指向深處,盡頭卻是一塊開闊的平地,一扇竹門

  他們進來的時候,慕玄正挨著步絕塵的肩,坐在屋外的台階上,他吹著為她做的曲,美好的不似塵世該有之景。


  美好到他們不忍打擾,直到一曲完畢,步絕塵衝他們點頭致意


  “慕玄!?”


  她,在他的肩頭睡著了。


  原本平靜的臉上,在聽到外界的叨擾之後,似乎稍有不滿,竟微微蹙起了眉頭。


  “瓏兒來看你了。”他側耳在她耳邊說道。


  她緩緩地睜開眼睛:“你說什麽?”


  步絕塵努努嘴,她才斜眼看過去,從半眯著的眸子裏,兩個人的身影逐漸清晰,恍然起身,明顯加快了步伐,握著瓏兒的手由於高興異常的緊了三分:“瓏兒,真的是你。我太開心了!”


  瓏兒卻嘟著嘴:“你們不辭而別,我可好找呢!”


  “對不起嘛!發生了一些事,以後有機會和你說。”


  竹葉影相應,風動花凝香,輪椅上的男子此刻很安靜,平靜的注視著不遠處的步絕塵,似乎打量了很久。


  退去身上的枷鎖,他恬靜而淡然,有一種別出心裁的底蘊,隨之一同隱藏的還有當年身為皇子的尖銳,他穿著看似普通卻講究,依然掩蓋不了渾然天成的威儀和與身居來的貴氣

  這一點,他們是一樣的。


  慕玄衝他點點頭,卻不知如何開口問好,隻能側身看向步絕塵


  步絕塵此刻迎風而立,逆光相視,微風碩碩,吹動衣襟,一襲白衣,頃刻勝雪。


  “進屋吧!”他往前走了幾步,自然地推上盟飛逸的輪椅。


  “謝謝。”


  雖然看不清此刻他的表情,但慕玄聽得出這聲謝謝背後的真誠。


  他要謝的,遠不止這一次!

  屋內,陳列簡單,卻樣樣講究。


  正對著林子還有一扇半開著的窗,曳地的流蘇隨性的挽著,屏風麵前擺著一架上好的琴……


  “這裏好精致。”除了美,還有別致。


  慕玄微笑著看向瓏兒的時候,發現她盯著案上的琴出神:“瓏兒也喜歡琴?”


  她點點頭:“喜歡。”那一聲喜歡聽不出喜悅,隱隱透著悲傷。


  慕玄覺得,她定是個有故事的人,和琴有關,是個悲傷地故事,如今觸景生情。


  她的母親,彈得一手好琴,卻出身青樓。


  他的父親,書香門第,世家風範,卻獨獨和這會彈琴的青樓女子心心相惜,終究不被家族看好,父親鬱鬱寡歡,英年早逝,父親病逝後,母親帶著她顛沛流離,最終也在孤獨中絕望的死去,給悲涼的一生畫上了悲涼的句號。


  “對不起,勾起了你的傷心往事。我不知道,你身世竟是這般曲折。”慕玄走過去,解開白流蘇的絲帶,遮住了這裏的一切,屋子仿佛被分成了兩個世界,很長一段時間籠罩在悲傷地氣氛之下。


  有時候,自己喜歡的也有可能是別人的傷口


  她執起她的手,一同坐在桌子旁,步絕塵正在煮茶,茶香漸漸四溢,縈繞了整個屋子


  雖然四人都喝著茶,卻都是悶著,一時間極靜,隻有偶爾倒茶的聲音,潺潺的聲音碰著杯壁的清脆之聲在靜謐的屋裏格外清晰。


  “我帶瓏兒四處去看看。”她放下茶杯,站了起來,屋外清麗的陽光照射進來,她的氣質依舊舉世無雙。


  “恩,也好。”


  慕玄拉著瓏兒的手:“瓏兒,我帶你出去散散心。”


  “這裏真漂亮。”


  聽得出她心裏的羨慕,慕玄淡淡微笑:“恩,很漂亮,絕塵總能給人安心,我也很喜歡這裏的清淨,這裏是我的世外桃源。”


  “浮沉一世,最幸福的莫不是找一處世外桃源,執子之手,與子同老。”


  慕玄轉過身,靜靜地踩過每一寸土地:“可是,我馬上要走了。”


  “為什麽?”


  “因為,我生病了。”慕玄抿著唇,眼裏看得出淺淺的悲傷之情


  瓏兒停下腳步:“什麽病?很難治麽?”


  “我也不知道,我相信絕塵,如果他都不能治,也許真的不能治了。”


  瓏兒上前,緊緊地抱住慕玄。


  “會回來看我麽?”


  “會的。”


  日上三竿,木階之上仍有繁花點點,屋內,隻有兩個人相向而坐。


  “慕玄是個好女子。”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是縹緲的,沒有交點。


  “恩。”這一聲帶著一些漫不經心,像是在思考其他的因而出神。


  “恩”這一聲幹脆利落,更是一種肯定。


  “你很幸運。”


  “的確。”他淡淡的抿嘴,給他的茶杯裏加了茶,“你也很幸運。”


  他抿了口茶:“的確如此!上天總算待我不薄”


  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他是不幸的,卻又何其有幸,今生與她相遇。


  這兩個人呢,他們誰都辜負不起!

  “您恢複的好像不錯。”


  “一直以來都沒有好好謝謝你。”


  “舉手之勞,何須言謝。”


  他頓了頓,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又像是極力思考什麽一般,不知如何開口。


  他不說話,他便也不開口,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原本兩人就是平行線,因為這一次的交點,也不可能變成親密無間的朋友。


  他們之間,沒有坦誠之舉的必要,也沒有交心之意的可能。


  隻是這一輩子,他都欠了他!!

  “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麽。”他尷尬的笑笑,握著杯子的手有些不自然,“以前,我錯的太多了。”


  “以前的事何須介懷。過去了,便是記憶,何況記著事情太多太累。”他說的雲淡風輕。


  他知,聰明如此,也許他早就了然一切!

  胸襟如此,定是成大事的人。


  在任何事情麵前,他都顯得理智,寵辱不驚。


  窗外,碧散雲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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