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話
當步絕塵站在她麵前的時候，她忽然覺得累了，即使擔心，他都能以慣常淡然的表情注視著她。
這樣子的步絕塵是她看不懂的，其實從始至終她誰也沒看懂過，卻被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慕玄蹙眉，就這樣坦然的盯著他：“絕塵，你累過嗎？”
興許連步絕塵自己都沒有想到，他們見麵後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不過他還是溫柔的笑了：“怎麽了，慕玄”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也許是因為盟蓴薏今天的話
她說，這世界上總有一樣東西是自己想要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她說有些人看上去待你很好，但是你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為了自己咬你一口
她說，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所以人都是自私的。
她承認，這是事實
慕玄搖搖頭：“沒什麽，沒什麽了”然後什麽也沒有理會，徑直走了進去，她隻是說今晚累了，不想吃飯。
她隻是覺得，覺得……孤獨！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麵對的是爾虞我詐的黑暗，麵對的是如此沉重的世界
夜裏，當新月高高掛在樹梢的時候，慕玄還沒有入睡，看著窗外灑進來的月光，淡淡的透著哀傷
外麵很靜，靜的都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這突如其來的腳步聲
門外，門扉輕叩，傳來的是步絕塵溫潤的聲音
他問她睡了沒？
她走過去打開了房門，門外，步絕塵端著熱過的宵夜，像是披著華麗月光的仙子，白色的水月華袍，穿戴整齊
她重新燃起屋內的燭火，恍若白晝
燈光下，她安靜的坐著，眉目如畫，薄唇輕抿，似乎在努力回想什麽！
“看你屋內燭火還未熄滅，怕你會餓著，吩咐了驛館的廚子做了些菜。”
“我們回東離吧！”她沒有理會步絕塵對她說的話，她隻是突然的就這麽說了出來！
步絕塵隻是安靜的，把宵夜在桌上擺好：“先吃點東西”他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
慕玄的目光逐漸從步絕塵移到了桌上，桌上放著的都是平日裏自己最愛吃的，但是她卻沒有胃口：“我不想吃，拿走！”
在他麵前她可以任性！
她也不知道字怎麽了？她隻是忽然想回去了，隻是覺得累了，隻是忽然的隱隱不安起來，她隻是覺得此地有異，不宜久留
他怎麽會不知道！那夜乞巧節發現天象異常的時候，便注定不能置身事外了
況且那夜八百裏加急，不過兩日，東離的聖旨便秘密到達了他的手中！連聖上都要他呆在南盟，靜觀其變
這次步絕塵沒有說什麽，他把擺好的菜又利落的收回：“那早點休息吧！”
慕玄背對著他，沒有說話。
夜色清涼，似是秋的氣息漸漸靠近，月光下，石階泛著清冷的光芒，夜涼諶心
他忽然就站在門口，望著皎皎明月，身後是微風拂亂的發絲，帶著龍涎的清香
“明日我讓燕叔送你回東離”
“你呢？”慕玄原本黯然的眼神裏多了些期許，她站在他的背後，以一種仰望的姿態注視著他
步絕塵背影僵了僵，在清冷的月光下竟然如此單薄！在他身邊有沒有可以和他並肩而站的人呢？原來他和自己一樣，竟是如此孤獨！
她就這樣不聲不響的走到他身側，抬首凝望這柔美的側臉：“我……不走！”倔強的，堅韌的，肯定的，落寞的……
不可以逃避，不可以軟弱！今後隻有自己，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要留下來，不管發生什麽，不再逃避，不再軟弱，我要強大起來！”
步絕塵側臉明顯柔和了不少，然後他轉過側臉，眼裏那種莫名跳躍的情愫，讓他激動不已
也許真的孤寂太久了，所以……所以這一刻才顯得彌足珍貴！
“我，定會護你周全”
慕玄笑了笑，淡淡的，淺淺的，在臉上漾開，她接過步絕塵手中的食盒：“餓了”
然後，一張燭火映著兩張絕世容顏，一張傾國傾城，一張絕代風華
她忽然不吃了，就這樣盯著他看，眼睛一眨不眨
她的舉動讓步絕塵眼裏寫滿了疑問，不管何種情況，他依舊能保持慣常的鎮定從容，一雙炯目對上她的眼神
“我從你的眼中看出了滿眼的疑問”
慕玄點點頭，沒有回避：“因為你是一個謎，明明離我很近，卻總是觸手不及，我，好像越來越不懂你了”
那一臉的落寞步絕塵看在眼裏，他輕輕張了張嘴，卻又什麽都沒有說
慕玄眼裏的那一絲期待漸漸化為滿臉的失望，然後她低著頭攪動碗裏的菜：“況且我不想讓你這麽孤獨！”
步絕塵隻是一怔，他伸過手，輕輕的執起，拿下她手中的筷子，慕玄隻是跟著他站起來，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步絕塵卻是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拉著他推開門，走到了院中。
夜風微涼，吹醒了不少離人夢
她輕輕喚他：“絕塵？！”
正在怔仲間，步絕塵忽然一把帶過慕玄，紅色的箭不知從哪裏飛來，劃過耳際釘在廊上，微微顫動
慕玄睜大了眼睛，盯著這隻突如其來的箭，箭頭上一張白色的紙條，沒有其他，隻有寥寥數字：恐有變數，不宜久留
他們倆互相對望了一眼，知有大事要發生，卻不知這射箭之人是誰？
慕玄腦海中第反應的第一個人便是漣酒，但隨即又否定了這個答案！這不是漣酒做事的風格
慶九！！她腦海中立刻蹦出來的答案。
步絕塵卻是輕輕摩挲這把箭，他笑了笑！
他喚了一聲燕叔，那個不苟言笑的大漢便毫無聲響的出現在他們麵前，真的就是一瞬間的功夫！
難道他一直都在暗處嗎？想到這慕玄忍不住哆嗦了下
待到燕叔離開之後，慕玄才驚道：“這什麽功夫？瞬間轉移？”
步絕塵一秒之後，終於爆發出一陣笑聲
慕玄狐疑的表情瞬間多了幾分慍怒，他這是在笑話自己！不想步絕塵盯著她陰陽怪氣的表情笑得更歡了
慕玄本還想多說什麽，但是這時候顯然顯然都不重要了。
她扯了扯步絕塵：“你剛剛要帶我去幹什麽？”
步絕塵眨眨眼：“你猜？”他忽然隻是心情大好，有了逗她的興趣
慕玄看著這靈異的眨眼，今夜的步絕塵似乎和往日不太一樣，慕玄喜歡這種純粹的自然感覺
他原本是想帶她去見見那些老頑固的，看到如斯的慕玄，能與他並肩而站，他隻是孤寂的太久了，所以他需要這樣一個懂他的人，若這個人是慕玄，何樂而不為呢？
“猜的太累，不想猜”慕玄抬頭望著明月，“明明那麽近”
步絕塵攜著慕玄坐到涼亭，從腰間掏出一塊玉，月光下泛著淡淡的紫光，是塊上好的玉
“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他伸手遞到慕玄麵前
慕玄接過，觸及指腹甚涼，但是待看清之後，她瞳孔不自覺的放大了
上麵刻著的是兩條臥盤的龍！
這是皇家之物！！！翻看背麵赫然刻著三個字太子澤！
東離己亥年二月刻！
“這是我父皇刻給我的，那是慶賀我滿月的禮物”
聽見從步絕塵口中蹦出的父皇二字，除了訝異慕玄不知道還有什麽表情，她甚至不知道說什麽，她知道他還會繼續說下去的。
“絕塵隻是師父賜給我的名字，我姓離，離聿澤”
若是太子的身份已讓慕玄覺得驚訝，那麽聽到離這個姓氏的時候，慕玄幾乎是不可置信
這是東離的國姓啊！
然後在這樣的夜裏，她聽著步絕塵說著十九年前的事情。
無關風花雪月，甚至無關自己
可是這卻是一場讓他一夜之間失去所有的災難，那一場被世間埋沒的宮變，是如今東離國主一手造成的
難怪從前東離沒有王，原來在那場宮變中，六王爺鏟除異己，除掉了出生入死的兄弟
如此絕代風華的男子，卻又如此不堪回首的童年
那年他才三歲，根本就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命運卻要他背負起整個家族的命運，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麽可笑
他說：他忘不了父親站在殿上那麽孤助無援的背影，忘不了父親拚死也要護他安全，忘不了那炫目的殷紅，帶著腐蝕的腥味，父親說隻要活著，失去的東西還可以拿回來。
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所以他嚴格要求自己，以最短的時間成長起來
晚風如斯，今夜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