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憶事

  塞上孤煙,邊城蕭瑟,於一抹朝陽中孤寂,城牆上三三兩兩人影攢動

  漣酒騎在棕色的大馬上,懷中圈著一個紅衣女子,皆是不言語,抿著唇,蹄聲切


  昨夜似是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裏刀光劍影,幌了人眼,滿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嘔!慕玄呆愣著,即使不是親手所殺,亦是因她而死,閉著眼睛,麵上平靜的憂傷


  昨夜四個黑衣人走出帳篷時,隻帶著兩個人,一個是父親,另一個女子穿著一襲白衣,隻是有些破舊,細長的柳葉眉,雙眼透著些許冰冷,唇瓣有些發白,出來後卻是籠著耳邊的發,竟對著漣酒笑了,笑得極是妖媚


  “慕玄是在怪我麽?!”漣酒問道,似是漫不經心

  “沒有”綿軟的聲音緩緩道出,明明平淡的話語劃過心際卻這般不是滋味

  “你太仁慈了”漣酒悠悠的道出口,聽上去竟是有些無奈


  慕玄沒有開口,本就無話可說,在他眼裏人命是不值錢的!究竟是自己太過自私,還是他太過殘忍?

  沉默無言……


  慕天仁坐在馬車內,麵上沉重,側目斜著那個還在睡夢中的男子,似是想起什麽,手從衣襟取出一封信,是那日戚夜昭給他的,一直都沒看,眼下閑來無事便順手取了出來

  他看後卻是緊緊的抓著

  信上說離王欲殺,我救之,副將之死,我所為,我欲殺之,神佛不救


  他還沒死,果然沒死……他終於回來了!

  所以那日丞相府伏離出現很合理,三皇子的出現也不是意外,那麽謀反的罪名……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


  慕天仁緩緩閉上眼睛,手裏緊緊捏著這張素白的紙

  回不去,也不能回去!

  “停車”蒼老的聲音透過簾幔傳了出去,熟睡的人兒忽然睜大眼睛,恐懼的看著慕天仁,縮在角落

  漣酒扯著馬轡,側目看向後方,左手舉起示意可以停下,見慕天仁下了馬車,若有所思,也跟著下了馬,向慕玄伸出細長的手指


  慕玄未說話,遞上手抱下馬來


  “爹爹,怎麽了?”


  慕天仁看向漣酒,拱手道:“多謝少俠相救,不知可否讓我與玄兒單獨說上幾句話?”


  漣酒微笑,依舊是清清淡淡的笑:“慕將軍客氣,請便”


  馬車外,慕天仁和慕玄對麵站著,聽不清說些什麽,漣酒在遠處背對著他們,親抿著唇瓣


  白衣女子緩緩上前,站在漣酒身側:“公子怎麽不殺我?”如煙一般的聲音,帶著些許魅惑,漣酒狹長的眉眼半眯著,垂眉看向身側的女子,嘴角輕佻的笑意,輕捏著她的下巴撫著:“我對一切有故事的女人都感興趣,而且還是個漂亮的女人”


  嗬嗬輕笑,入耳動聽,手緩緩攀上漣酒的肩,纏繞上他的脖頸:“正好,我也有興趣”


  漣酒笑而不語,俯身親向白衣女子,不帶任何感情的肆意奪取

  慕玄隻是搖頭,搖頭:“爹爹,可不可以不走”


  “你長大了”慕天仁撫上慕玄的青絲,剛毅的臉上是溫柔的慈愛,“玄兒,記住爹爹和你說的話了嗎?”


  慕玄點頭,又搖搖頭,淚珠劃過臉頰驚心動魄的美

  秋風瑟瑟,古道的風穿過,帶著離別的煩亂,天地間,似乎隻有一人,獨立與世之外,背影孤寂


  斜陽天外,慕玄隻是呆呆的站著,一抹清淚幹在眼角,原來自己並非東離人,真是可笑呢!娘親卻在東離做帝王妃

  終是留不住!終是不應留!那麽自己呢?

  良久,漣酒才走到慕玄身邊,輕輕抬起她的下巴,似是輕輕的歎著氣:“你,怎麽又哭了?”劃去眼角的淚痕,“走,是因為不得不離開”


  慕玄抬起臉,撲閃的大眼泛著深邃的眼波,素白的臉如蓮一般的清冷,隻那麽一凝眸,便泛著讓人絲絲顫抖的心疼:“上車吧!”


  古道上,樹木漸枯,馬車軲軲轆轆的滾動著,漸漸的遠了,又遠了……


  兩日前,帝都之內疾馳出一輛馬車,步絕塵坐在車內,焚著香,閉目養神,藍瑾坐在一旁托著腮,顯然是無聊至極:“公子”藍瑾哀怨的喊道,坐了兩日公子一句話未說

  步絕塵緩緩睜開眼,秋波瀲灩:“怎麽?”


  藍瑾努努嘴,搖搖頭:“沒什麽”


  “藍瑾,對你,我是不是太殘忍了”步絕塵溫潤的聲音,像是蝶翼劃過唇瓣,酥酥麻麻的有些撩人心弦

  “沒有,公子待我很好,真的很好”卻越說越清,越說越沒有底氣,悠悠的似在風中翩躚的蝶凍了翅膀,直直的撲打在地,掙紮卻不甘

  公子,若不是你,藍瑾早就餓死了!那日醒來後第一眼見到你,我便看到了我的結局,終究在藍瑾的眼裏隻容得下這一抹純白,所以,所以你想做的我都不會問原因,你想要的我會幫你得到,所以即使要犧牲藍瑾,依然飛蛾撲火,義無反顧

  步絕塵終是什麽也沒有說,隻是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竟是無限悲涼


  十八年前,才三歲的他,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看著家庭的突然變故,那個一向風度翩翩的父親第一次驚慌失措


  那一日,他失去了所有,在狹長的甬道裏哭的撕心裂肺,隻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不要哭,聿兒,輸了什麽都可以再拿回來,隻要活下去,活下去”那晚,血腥的氣味鋪天蓋地,三歲的他卻平靜的看著,恍若與自己無關


  走出甬道,漫無目的的不知走了多久,身邊的仆人帶著他躲進了佛古寺,慈眉善目的方丈卻麵露凶狠,眼裏幽幽的寒光像是蒼原的狼,生生要把他活剝了去!


  身邊護他的家仆一個接一個慘死刀下,那個老和尚渾身都是血,分不清是誰的,抓著他猙獰的笑著,然後嘴角抽搐,似是不可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睛,刺穿胸膛的短匕,汩汩鮮血淌了滿手,然後推倒燭台,殿內大火,熏得猛烈的咳嗽

  躲在寺院外的草叢中,看著漫天的大火,隻是瞪著眼睛卻未流淚

  三歲,便如此明白,隻要哭便會死去,所以即使躲著瑟瑟發抖也決不哭出聲,身邊8個家仆最後隻剩一個,渾身是傷

  5歲開始跟著燕叔習武,10歲便隻身前往尋找卞機上人,聽說他天生聰慧,能看透前世未來,自己定也要做出色的人,機緣巧合真的遇見了,那日卞機上人隻問:“為何要拜我為師?”


  十歲的他咬著唇瓣,低低道:“相由心生,命由己造,修心、修行真正的可以改變命運。”


  卞機隻是捋著白色長胡,笑得一臉慈祥:“徒兒,告訴為師你的名字”


  他隻是搖搖頭:“自小父母雙亡,還請師傅賜名”


  卞機嗬嗬輕笑,注視著麵前隻有十歲的孩子,這個人眉目間自有一股遊龍風韻,本不是這般簡單的,卻是與佛有緣,自己又是閑來無事的渡者,收下他也不無不可:“為師便賜名絕塵,望你遠離俗世紛擾,不受紅塵牽絆”


  “謝師傅”十歲開始跟著卞機上人,學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參悟世事禪機,修生養息,這樣便過了5年


  十五歲,師傅說是要雲遊四海,一去不返,沒了音訊,隻記得走時問他:“徒兒可曾明白,何謂佛,何謂人?”


  輕笑一聲,自然流露的風韻:“佛者,覺也,悟也,圓也;人者,迷也,惑也,缺也”


  十五歲回去找燕叔,半路便救了藍瑾,那個餓的昏死在路上,卻是眉目清秀的女子


  十五歲開始,一步一步,從無到有,走到了現在了


  馬車顛簸,在道上滾動著,車內,一段閑愁,兩處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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