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暮天欲頹 風雨齊驟 14章:夜明司有請(下)
“蘇胤?”
打扮和相貌都極像富家商賈的胖子笑眯眯的問道。
蘇胤點了點頭,胖子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蘇胤安坐下來,自己也轉過身做到桌子的另一邊,隻是他這身姿重量對於那張竹椅挺具挑戰性,屁股落下的時候椅子的四腿發出嘎嘣的響聲,隨著他調整坐態吱吱響個不停,隨時都有不堪重負散架的危險。
蘇胤都瞧著害怕,隻恐眨下眼這胖子就出糗的摔倒在地上。
還好,這事沒發生。
蘇胤乖巧的入座,心裏忐忑不安,如坐針氈。
“奧、對,還沒自報家門,我姓金,不是什麽大人物,在夜明司裏掛個職,現任夜明司法尉。”
金胖子端起桌上的茶壺給蘇胤倒上一杯後自飲一杯,抿了抿嘴一臉享受,好像這街邊兩文錢就能買一壺的草蘿茶在他嘴裏能品出百金毛尖的味道。
“你很緊張?”
金胖子抬起頭瞟了蘇胤一眼,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問道。
蘇胤心裏罵道這不廢話,表麵卻隻能訕訕一笑道:“做賊才心虛,我又沒做壞事,哪會緊張?”
金胖子眼睛的縫隙眯的更緊,笑起來憨態可掬:“那怎麽滿頭大汗的?”
蘇胤狠狠擦了一把道:“這天太熱了,出點汗正常、正常……”
金胖子哦了一聲:“年輕人果真有朝氣,我穿了三件衣裳都覺得刺骨,你一件單衣還覺得熱,佩服佩服!”
金胖子合在胸前的手鬆開,轉而敲打起麵前的桌麵,拉家常一樣漫不經心的問道:“你怎麽會出現在荀先生的馬車上?或者說、你為什麽會遇到躑躅?”
躑躅?那女粘杆的名字?
蘇胤皺起眉頭,沒敢隱瞞,把自己和李平幽的事簡單說給這夜明司法尉聽,至於他信不信,那就是他的事了。
蘇胤一口氣說完後,也沒之前那般拘謹,自己移來茶壺又給自己滿上,一口喝完。
金胖子手指仍有節奏的敲打著桌麵,半晌都沒開口說話,似乎在印證蘇胤所說是真是假。
“你為什麽敢救她?你不怕死麽?”
金胖子敲打桌麵的手指突然頓住,表情也正經了起來,不複之前的懶散。眯成兩條縫的瞳孔也擴大一圈,眸光直直盯著蘇胤的表情,想要從中追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變動。
讓他驚訝的是,麵前這個青年沒有任何慌亂,甚至在他說出‘死’字後還暗暗呼出一口氣,是如釋重負?
“怕,怕的要死,我就是個普通人,哪能不怕死呢?隻是如果當時我見死不救,我怕我這裏過不去。”
蘇胤輕鬆笑著回道,他已經知道這位夜明司胖子大人的殺手鐧就是在這一問中。既然自己本來就沒什麽企圖,那就老實回答便好。
金胖子看到蘇胤手指著自己的心口,先是愣住,隨後哭笑不得道:“良心?你是說怕良心過不去所以才舍命救一個自己素未謀麵的人?”
“沒大人說的這麽高尚,既然大人知道我是太學府的學子,那對夜明司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想必大人也能理解。身為大寧的子民,見到夜明司的差人遇險,做出這樣的舉動即便離譜,也合乎情理不是?”
蘇胤的反問讓金胖子陷入沉默,蘇胤不由也緊張起來。畢竟麵前這胖子的抉擇判斷十有關乎到自己的性命安危,如果他覺得自己有問題,估計就得去夜明司的暗牢做客了。
“夜明司的宗旨就是忠君護國,太學府的教育不錯,我相信你的一片赤誠。”
金胖子站起身,又恢複到一臉憨相的狀態道:“不過回到太學府後,今天這件事可不要在提及,最好忘的一幹二淨,有些事不是你一個太學府學生能摻和進來的。”
金胖子伸出自己胖乎乎的手指放在嘴邊,做出個噤聲的動作。
蘇胤一臉‘茫然’道:“大人說的什麽事?我怎麽不知道?”
金胖子笑著拍了拍蘇胤的肩膀:“聰明,這樣的人才能活得久。”
蘇胤嘿嘿一笑,突然想起問道:“對了大人,和那姑娘搭檔的大人怎麽樣了?”
金胖子搖了搖頭道:“死了。”
蘇胤歎了口氣,古話說大丈夫不死則矣,死即舉大名。石子砸進水裏尚能泛起幾圈漣漪,可夜明司裏的粘杆連死都沒個聲響。
“回去吧,好好準備結業考試,不論以後仕途如何坎坷,可別辜負了你今日的赤子之心。”
蘇胤作揖告別,走出庭院後才後怕悚然。
這夜明司法尉怎麽知道自己馬上結業?
巷道裏的長安北軍都已經撤走了,連兩邊房頂上的夜明司暗哨都沒了蹤影。蘇胤回頭瞅了一眼,金胖子也沒了人影。隻剩下一張桌子兩把竹椅,似乎在提醒著蘇胤這不是夢。
馬車停在巷道口,車簾拉開,冰山美人探出頭招呼著蘇胤道:“趕緊。”
蘇胤一路小跑跳上馬車,發現荀先生已經盤膝坐在車廂內,聽見動靜後睜眼笑道:“夜明司沒有難為你吧?”
蘇胤搖了搖頭,想起剛才金胖子囑咐的話道:“我隻要閉上嘴不問東問西,他們應該是不難為我的。”
荀先生不置可否,隨著馬夫一聲吆喝,馬車起駛。
一路上蘇胤沒在張嘴詢問,他已經打定主意不管這荀先生到底是什麽來頭,自己就掐死心裏的那點好奇,省的引火上身。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下,蘇胤率先跳下馬車,發現已經到了太學府的正門前。
太學府門前沒有立任何古獸石像,唯有一樽前朝大賢牛角掛書的白玉石塑,意欲激勵太學府學子勤學不倦。
“君子立世。”
荀先生也下了馬車走到蘇胤身邊,抬起頭看著太學府的六重飛簷上掛著的牌匾,上麵用古隸寫著四個大字,字體方正,頗有古韻。
蘇胤想起在馬車上自己誆人的瞎話,臉一紅打了個哈哈問道:“先生可知此意何解?”
荀先生笑意更濃,嘴角都揚出個彎彎幅度道:“大概知道,畢竟這牌匾上四字出自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