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宮中夜宴
白衣少年下了馬車,設計得略顯飄逸的衣袍,在行動間,蕩起小小的波浪。少年笑得溫雅,映襯著黃昏的殘陽,倒有幾分嫡仙的味道。
黃逸,自在京中嶄露頭角開始,便已有了“仙公子”之稱。他也是唯一一個,不會讓大多嫡係排擠的庶出。因為黃逸的言行舉止,絲毫不落於嫡係。
坐於車外的一個侍從下了車,眾人並沒有察覺,視線依舊停留在那個白衣翩躚的少年身上。
都景秀下了馬車,就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車廂。仗著習過武,聽力不錯的他,自然是聽到了人群中的議論,嘴微微張了張,卻沒有說什麽,隻不過眼中,卻是掩不去的嘲諷。
而後……
是一隻從車廂裏伸出來的手,奪取了眾人的視線。
重點的並非那隻手,而是那隻手的主人。眾人皆知丞相府今年能參加宮宴的人共有四個,如今,丞相府的老太君、丞相本人,就連丞相庶子都出來了,那麽,馬車裏的是誰,不用猜都知道。
不能說全部人,畢竟有一部分人,在上次吳王府的宴會上,就已經見過黃徵濤了,但大多數,都在好奇這個丞相府的嫡子。不僅因為那傳言中的不俗相貌,更因為好奇這個丞相嫡子到底是有多大的能耐,才能在短短一個月多一點的時間裏,讓京都裏的大街小巷都是談論有關他的事情,而能在眾人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讓自己的庶出弟妹,在眾人談論的主角中,悄悄抹去。
紅色半透明的紗衣探出一角,接著就被傍晚徐徐的涼風吹起,一人半低著頭,自車廂中出來。入眼的,除了一片火紅灼目外,便是散下的三千墨發隨風飄揚。黑發飛舞間,看不清紅衣少年的真容。那原本就縫製得偏寬大飄逸的紅衣,再罩上紅色半透明的輕薄紗衣,映襯著身後黃昏時的殘陽,像極了那殘陽旁豔紅的火雲,有著說不出的美麗。
飄逸?
瀟灑?
不!
在紅衣少年抬頭的一瞬間,有這種想法的人統統將此否定。
光潔飽滿的額頭,長而上翹的睫毛,緩緩睜開的眼睛給人一種慵懶的感覺,微微挑起的眼角帶著媚意,高挺的鼻梁,淡紅的嘴唇勾起淺淺的笑。
這是一種妖豔到極致的嫵媚!
紅衣少年下了馬車,視線不經意的掃過眾人,最後停留在黃老太君和黃浦身上,明顯看到黃老太君眼中的驚豔和讚許,以及,黃浦微微鐵青的臉色。
黃逸的神色有些不愉。不僅是黃徵濤搶了他的風頭,更因為黃徵濤身上突然多出來的紗衣。根據他的記憶,黃徵濤自出府到下馬車前,是並沒有穿上那件紅色紗衣的,而黃徵濤自己並沒有帶什麽行裝進馬車,黃徵濤的那個侍從由始至終都沒曾踏入馬車。也就是說,黃徵濤的這件紗衣,是黃徵濤早就藏在馬車中的某個地方。而讓他感到心驚的,是黃徵濤到底是如何確定,今天來宮宴他所要乘坐的馬車,就是這輛。
然而黃逸並不知曉的是,其實黃徵濤當初並不能確定到時會乘坐哪一輛馬車,為了不出錯,府中每一輛馬車,都是藏著與黃徵濤身上這件一摸一樣的紗衣的。
至於黃徵濤為何要多此一舉穿上這件紗衣,除了要驚豔全場、引起關注,更是方便在宴中的那個插曲中,混淆有心人的視線。
既要引起關注,又要混淆有心人的視線。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矛盾的做法。然而黃徵濤必須盡快打入京中的貴族圈子,如此,引起大眾的關注,這無疑是最快的方法。而混淆有心人的視線……
黃徵濤的眼中附上一層冷霜。
這次被推落水的,絕不再會是他。
黃徵濤下車後,便不再有過多引人注目的舉動,安靜的待在黃老太君身旁,保持著得體的笑容,不言不語。
有的東西,恰到好處就行了,超過了,反倒顯得做作了。
這點,黃徵濤懂得。
等黃老太君還有黃浦和別人寒暄完了,宮女前來領人進殿,黃徵濤才微微朝宮女點了點頭。黃逸則是笑著和宮女道聲麻煩了。
宮中人,就連地位最低的宮人,都可以壓宮外人一個頭。隻因為,他們,是宮裏的人,平日能接觸宮裏主子最多的,也是他們。能討好他們,自然是最好的。
宮女並沒有加以理睬,淡淡的福了福身,轉身就領著黃老太君往大殿裏走去。宮人在宮中行走多了,貴人也見得多了,在宮女看來,這些宮外人的禮節,上得了台麵的,也還真沒有多少的。
宮女沒理人。黃徵濤動作小,也就沒有多少人注意,反倒是和宮女打招呼的黃逸,多多少少會覺得有些尷尬。
黃浦臉色有些沉,然而也知道宮裏的人惹不得,便也沒有說什麽,默默的跟了上去。
大殿裝飾得金碧輝煌,最上首坐著的,便是當今華朝皇太後。縱使皇太後已經是五六十的年紀,然而年輕時的美貌,並沒有完全的消逝,便是隻坐在那裏,當年母儀天下的氣度和威嚴,也是依舊能讓人清晰感覺得到。皇帝和皇後,端正的分坐在皇太後兩側。往下一階,便是後宮德良賢淑四妃中的德妃、淑妃和賢妃。後宮現在並無良妃,良妃已故多年,妃嬪都是撐破了腦袋想要良妃這個位子,然而皇帝卻是念著舊情的,至今並沒有再把其他妃嬪提做良妃,曾有的妃嬪提過此事,反倒落了個進冷宮的下場。再往下一階,便是各位王爺皇子和公主了,十數張宴桌,卻有一人還未入座。
不,應該是,這個人,還沒有來。
皇太後平靜看著大殿的眾人,然而卻是時不時的,看向那張無人的桌子,眼底深處,是難以讓人察覺的無奈,還有,歉意。
“丞相府到——”
黃家一行人幾乎是最後進來的,被領到殿前,向皇太後等人行了跪拜禮後,又被宮女領到座位上。
一行人坐下後,一盞茶的時間還沒過,皇帝身邊的公公正要宣布宴會開始,然而,門外傳話的太監尖細的聲音,卻是把大殿上人嚇了一跳。
太監傳話的聲音也帶著方才沒有的顫音,顯然,也是被嚇到了。
“吳王到——”
全部人的目光都投向正殿的大門,眼神各異,有愛慕,有吃驚,有仰慕,有不屑。皇太後看著門外,嘴唇輕微顫抖著。皇帝想端起酒杯,卻是把杯中的酒液震落在桌上。皇後大方的笑著,卻沒有人看見那金黃色繡著萬鳥之王的宮裝袖口,有一圈深深的褶皺,極像似被人用力扯拽著。
而大門……
剛關上的大門,此刻,被太監徐徐推開。
大殿的燈光,映照在來人身上。
一行四人,皆是長相養眼的少年,唯獨可惜的是,看上去最為冷俊的,卻是坐在了輪椅上。
看到吳毅帆還坐著輪椅,黃徵濤笑著的臉僵了僵,隨後,便是僵硬褪去,隻餘更深的笑容。
已經過了十日有餘,鹿邯已經和他說了吳毅帆腿已經康複的事情。而如今,吳毅帆依舊裝著瘸腿,是想再造起第二波的轟動嗎?還是說……
另有圖謀?
輪椅被金雋冕推向大殿,一路上穿過重重看客的眼神,穩穩的停在大殿中央。
同行的樸懺冽等人齊齊單膝跪地,吳毅帆神態冷然的坐在輪椅上,仰頭淡淡的看著高坐台上的皇太後。半晌,身形未動,唇瓣輕啟,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響徹整個大殿。
“臣,吳王。恭祝太後福壽綿長,萬壽無疆。”
“恭祝太後,福壽綿長,萬壽無疆!”樸懺冽等人齊聲應和。
聲音用內力傳出,四人的聲音響徹這個大殿,餘音繞著殿梁龍柱久久不散。
原本因為吳毅帆出現而略顯吵雜的大殿,此刻,鴉雀無聲。
誰說殘廢的吳王就是個軟蛋的?
誰說吳王廢了腿就一身武功都沒了的?
誰說閉門不出的吳王是因腿傷而意誌消沉的?
誰說半個月前所謂的招副將,其實是在選吳家軍的新將軍的?
吳毅帆的出現,讓這些謠言,不攻自破。
一直默不出聲的李峰,眯了眯眼睛,眼中,是一閃而過的危險的光芒。
黃徵濤撐著下巴饒有興趣的看著,視線一直在皇子一席和吳毅帆之間掃動。吳毅帆果然是個有本事的,無形之間,就已經將了某些人一軍。
不過……好像也給他帶上麻煩了……
可是……若能把這麻煩好好利用,倒是對他有利的。
黃徵濤清亮的眼眸閃了閃,嘴角的笑意略微收斂了一下。
不少人在反應過來後,都看向了黃徵濤。
既然吳王並沒有徹底殘廢,那麽……半個月前,選副將,到底是為何?而所選的人,又為何是當時看上去看上去毫無武力,一個區區文臣子弟?
“逸哥兒,大夥兒都看著你呢。”黃徵濤不鹹不淡的和黃逸耳語。
黃逸下意識的看看四周,謹慎道:“是看大哥吧?怎麽可能是我呢。”
“不知道呢,他們都看向這邊,也不知道是為何。禮節方麵我們可要注意一下了,畢竟……這麽多人看著。”黃徵濤聳聳肩,提醒道。卻是故意告訴黃逸,現在他們被人所關注著的事實。
“好的。謝謝大哥提醒。”黃逸目光閃了閃,輕微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
黃徵濤無所謂的笑了笑:“無妨,一家人。”
“免禮,起吧。”皇太後收回神遊的思緒,抬手。
“謝太後。”
“沒想到吳王竟然來了。”吳毅帆等人去位置坐下時,途中經過了李峰的位置,卻聽到李峰這句不知是驚訝還是另有別意的話。
推著輪椅的金雋冕停下腳步,低垂著頭,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金雋冕臉上一閃而過的譏諷。
吳毅帆拉了拉蓋在腿上的毛毯,平靜的說道:“四皇子為何如此說,太後壽宴,本王身為臣子,本就應該來的。去年沒有前來給太後祝壽,隻因剛好碰上病情加重,不宜外出走動,太後也是知曉的,四皇子你多慮了。”
說道“病情加重”時,吳毅帆還看似滿不在乎似的拍拍自己的腿。
不過別人看李峰的眼神就變了。
太後這個當事人都沒追究吳王去年沒有來祝壽的事情,你區區一個比吳王地位還要稍低一點的皇子卻如此說話,這安的,是什麽心思?
也有不少人向吳毅帆投去惋惜的眼神。曾經的華朝戰神,如今卻是這般光景,著實讓人覺得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