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挖出屍骸的當時當日起,管家便嚴厲給宅中的一眾仆人下達過指示:口風必須嚴實。
既得以莊宅為仆,口風嚴實自是最基本的素質。經過訓練,已基本不用太擔心。
何況莊氏的族親對內的凝聚力始終緊密,所謂的口風多半指的是對待外人。是故,即便有人瞧見警察出入莊宅,也不怎麽會去八卦碎語。
族裏的老人會關注,倒是理所應當。
“他們怎麽說?”阮舒斜眼,問。
“自然是希望快點解決。”
“二侄子如何應對的?”
“我的意見剛剛已告知姑姑。”莊荒年語重心長地說,“如果姑姑同意的話,我們是有辦法馬上終止警察的調查的。”
阮舒勾唇——嗯,她也相信莊家有辦法。恐怕這也是為何褚翹再三暗示她不要半路耍花招之類的話。
“可是二侄子,”阮舒輕狹著眸子看他,“你就丁點兒不好奇,這具屍骸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
她的眸光充滿洞悉,仿若能看透人心似的。
莊荒年麵露沉色:“比起這點好奇心,我們莊家的名聲更重要。”
“我現在所做的,難道不是為了我們莊家的名聲?”阮舒反詰,“尤其,如今這件事和大侄子媳婦兒密切相關。假若真是一個外姓人在我們莊家的宅子裏作妖作怪,我怎麽能夠睜一隻閉一隻眼?又有什麽可手下留情的?”
莊荒年張了張嘴想說什麽。
阮舒沒有給他機會:“而且,二侄子,這個死掉的女仆人,算起來應該是我的表姨。”
“表姨……”莊荒年皺眉。
阮舒緊緊盯住他的臉,從他的表情觀察不出端倪,她不禁顰眉——至今她尚搞不懂,聞野究竟是以什麽身份和莊荒年合作的……
算了,這隻老狐狸,每次都滑得很,她還是不浪費力氣了。
懶得再套他的話了,她簡言告知:“嗯,阮雙燕是我姥姥那邊的遠親。”
“所以,無論是為了這一層親屬關係,還是為了莊家的名譽,抑或者我的私心想要報複隋家,這個案子不能稀裏糊塗地了結,必須查個水落石出!”她最後撂話,口吻堅定,態度強勢。
莊荒年注視著她,片刻未語。
“怎麽?二侄子還有什麽意見?”阮舒修長的眉尾挑起。
莊荒年舒展開緩色:“姑姑才是一家之主,既然姑姑心意已決,姑姑的決定就是荒年的決定。荒年僅僅在自己狹隘的思考範圍內,盡量給姑姑一些幫助。”
“那正好,確實有事需要你幫忙去辦。”阮舒立刻接腔。
“姑姑請說~”
“警察要找隋家的三姐弟做筆錄,隋欣出麵拒絕了。我想你必須去做做隋欣的思想工作了。”
“做隋欣的思想工作?”
“有問題麽?二侄子不是和隋欣的交情還不錯?還誇過隋欣明白事理?”阮舒悠悠道,“如果二侄子一個人辦不了,那就拿整個莊家出來壓她。”
若非有莊家,隋家在醫院裏的信息哪能做到連警察都查不出來?
還有好幾個類似隋家的與莊家多年交好的小家族,在某種程度上,既依靠莊家,也得遵守莊家的某些規矩,受莊家的桎梏。
她目前不清楚莊荒年和隋家之間究竟存在什麽貓膩,但她特意把整個莊家搬出來,可並非壓隋欣而已,更是在壓莊荒年。
想想她成為莊家家主這麽幾個月了,和族裏的幾位老人都不曾頻繁地走動過,每次光就莊荒年自己動不動地提及。
莊荒年麵色無異,也不知究竟聽沒聽出來她的話外音,隻應承:“荒年不敢保證隋欣一定會給我這張老臉麵子,隻能說盡力而為。”
“那二侄子盡快吧,現在就去,”阮舒揮揮手,“這樣方便警方查案,我們莊家也能盡快擺脫麻煩。”
莊荒年遵照她的要求出了門。
阮舒扭頭想找莊爻問事情的,才記起,在離開公司時便和他分道揚鑣,他估計回梁道森的家了。
呂品自然也不在。
而她必定不可能主動打電話去問聞野。
晚上,莊爻依舊不見人。
阮舒洗完澡,坐在梳妝台前擦乳液,鏡子裏映照出那扇正對著花園東南角的窗。
榮一的動作很快,昨晚征詢她的意見要封,今天果真已經封掉了。
無言地盯片刻,阮舒收回目光,繼續擦乳液,然後行去桌子前,彎腰蹲身打開最底層的抽屜。
視線觸及首飾盒,她微微滯住,將其取出,打開。
紫水晶小刺蝟靜靜地躺於其間,背上的刺在燈光下亮晶晶的。
阮舒記起在遊艇酒店的房間裏,她離開之前,傅令元緊緊拉住她的手,激情未褪的暗啞嗓音裏裹滿慍怒:“你現在這樣算什麽?上完我就走?”
“大家都是成年人,彼此解決生理需求而已,順便加上交易內容。我倒想問你現在這樣算什麽?總不會要我對你負責吧?抱歉,我有未婚夫了。”
“嗬嗬,你那叫未婚夫?”傅令元冷笑,“好一個未婚夫!在房門外等著自己的未婚妻和其他男人上完床?他可真大度!他可真愛你!”
她沉默片刻,語調無波地說:“躺回去吧,趁著身上都是汗,多焐一會兒,傅堂主若是感冒,可就是我未婚夫的罪過。”
傅令元反而再握緊,並從床上坐得更起來,任由被子滑落,他耍流氓地暴露自己的身體在她麵前:“多焐一會兒,不如董事長陪我多做一會兒運動,來得出汗多,見效快。”
“傅堂主是在用男色勾引我?”她平靜地看著他,抬起另外空著的那隻手,掌心覆在他堅實的胸膛,慢慢往下摸,至他腹部的槍傷留下的疤,停住。
一共兩個。
差不多的位置。
稍靠右一些的是陳年舊傷,很早以前他就捉著她的手帶她摸過的。
稍靠左一些的是新上,便是他遭遇伏擊的那次,中了三槍的其中一槍。是……陳青洲差點要了他的命留給他的傷……
她輕輕地摩挲。
“摸不如用。”傅令元提醒。
她烏漆的眼睛與他對視,淡淡一抿唇:“下次。有合適的交易談判,再用。”
話落她收回手,轉身要走。
傅令元依舊沒讓:“你非得要這樣?”
她沒有回頭,隻是把她向榮一保證過的話回應給他:“傅令元,我絕對不可能和你複合的。”
…………
回憶至此,阮舒暫且打住,啪地猛然蓋上盒子,放回抽屜裏。
然後往上打開一層抽屜,抽屜裏放著紋路配套的莊佩妤的首飾盒和聞野的虯角扳指。
她取出後者,掂在指間,借著燈光仔細看扳指內壁裏所刻的“聞野”二字。
收在掌心,阮舒起身,將其放進手提包的夾層裏。
…………
隔天,臨近中午的時候,阮舒接到褚翹的電話。
“小阮子,我剛給隋潤芝做完筆錄。”
一聽她的語氣,阮舒便猜測可能又不太順利。
果不其然,褚翹說道:“隋潤芝一開始並不承認自己認識一名叫做‘雙燕’的女仆。後來經我們的關鍵詞提醒,她才模模糊糊記起,她剛嫁入莊家接手管家大權時,確實雷厲風行地在家裏立了規矩,懲處了一批行為不檢點的仆人。”
“其中確實包括了占莊家小便宜手腳不幹淨的仆人,好像也有擅自帶自家孩子住在莊宅仆人房的,可具體都是哪些人,隋潤芝說她並沒有浪費時間去一一認識。”
“至於懲處的執行,她也說有她手下年長的嬤嬤代勞,她不曾親自動過手。懲處的內容多是扣工錢之類的,最嚴重的是直接開除,連體罰都沒有,更不可能給仆人喝農藥。”
“她完全不清楚那塊地裏埋有死人。確實是因為曾經找風水先生看宅子的風水時,被斷言過不吉利,所以才沒怎麽讓仆人去打理。她說她如今倒是恍然,風水先生非常準。地下有死人,怎麽可能吉利?”
阮舒聞言沉默——不管隋潤芝是否撒謊,就目前而言,屍骸案的線索又斷了。
褚翹十分傷腦筋:“還是得老辦法,找莊宅過去的老仆人。現在每個人的口供都沒有什麽問題。工作量真大。吃力還未必討好。”
頓了頓,她問她:“喂,小阮子,你那兒,有沒有什麽新線索?比如有啥知情人,不方便告訴我們警察的內情,跑去找你傾訴了?”
夠直白的。
可惜,阮舒暫時也無能為力:“抱歉,褚警官,沒有。”
“好吧。”褚翹的語氣難掩失望。
阮舒緘默——其實,褚翹總是和她分享案情,並不符合他們警方的某些規定。她清楚褚翹這麽做的目的在哪兒……
結束通話,阮舒獨自靜坐,從包裏翻出聞野的虯角扳指,看了許久。
午休期間,她離開公司,由榮一開車,送她抵達指定的咖啡館。
唐顯揚已經先到了,在她進門的第一時間,他便遙遙朝她揮手。
雖然他刻意將位置選在了角落,但這家店沒有私密包廂的設計,阮舒還是有些不太習慣。
不過店麵的位置不在特別繁華的路段,生意也比較冷清,少數的幾個人,都沒有閑聊的,而忙活著在筆記本上啪啦啪啦地打字。
落座後,阮舒收回環視的目光,摘下墨鏡。
“不喜歡這裏嗎?”唐顯揚儼然察覺。
“還好。”阮舒淡淡抿唇。
“之前我和三哥約在這裏見過麵。所以就和你約在同一個地方了。”唐顯揚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一下,“同一張桌子,你現在坐的位置,是三哥當時坐的。”
阮舒微怔,但沒接茬。
“我以為你會問三哥找我做什麽。”唐顯揚猜測,“看來你們不僅已經見過麵了,而且深入地聊過了。”
阮舒並不作聲。
服務員恰好在這時送上來一杯咖啡和一份拿破倫酥。
唐顯揚即刻把東西挪到自己麵前:“別誤會,是我的,不是幫你點的。”
他換之以菜單遞給她,笑笑:“你早說過你變了口味(第168章),我現在可不敢再擅自替你做主。”
阮舒接過菜單,唇角不禁泛出輕弧,有種恍如隔世之感。因為上一次和唐顯揚麵對麵地坐在咖啡店裏,是相當不愉快的回憶(第074章)。
唐顯揚往咖啡裏加奶,邊攪拌著,倏爾輕籲一口氣:“很感謝,你沒有讓我送出去的名片浪費掉。”
阮舒剛向服務員點完餐,聽言轉回臉,神色清淡:“你應該明白,我找你出來,之於你而言,肯定不是好事。”
“嗯,我明白。你不用強調。”唐顯揚對她有些無奈,旋即正色,“你也應該明白,隋家的事,一方麵是我這個外來女婿知情的並沒有太多,另外一方麵,我的立場上,可能沒辦法完全對你知無不言。”
阮舒聞言反倒輕鬆些:“我也明白。”
下一句便進入正題:“昨天莊荒年找過隋欣,是嗎?”
“嗯。”唐顯揚點頭,“如果要問談話內容,很抱歉,舒,我並不清楚。”
這倒不大打緊,反正談話最後的結果是,莊荒年說服了隋欣,褚翹才得以見到隋潤芝。阮舒忖著,又問:“之前,隋欣不是也去過莊宅找莊荒年?”
後來隋潤菡瘋瘋癲癲地衝到她的車前潑汽油。
“那天啊……”唐顯揚忽然有些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