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現在是大冬天,就算正值盛夏,也絕對不可能允許阮舒這麽做的!
莊爻極度不滿聞野話語間對她的故意刺激:“你不要再嘴欠了!”
扭頭他溫聲勸撫阮舒:“姐,我答應幫你撈人,你先進去。”
“讓她自己去撈。”聞野根本沒聽進莊爻的警告,又一次出聲。
他的冷嘲熱諷操著惡劣的語氣砸入她的耳膜:“你們全都別攔著她犯賤,別攔著她殉情。不作一作,怎麽體現她的愛情可歌可泣?你們越攔著,越能達到她想要的那種效果。”
“就你們倆還不夠,最好多叫幾個陳家的下屬進來,全部跪到她的麵前,磕頭求她,才能彰顯她的地位、她的重要性。”
冰冷的海風吹著兩綹發絲兒在鬢邊盤旋,阮舒定定地站立,眼神冷寂,唇邊掛有輕哂——又在刻意老調重提某些東西了……
榮一沉默半秒,嗓音低低的:“大小姐,你真的對傅令元關心過頭了……”
卻聽阮舒接腔:“嗯,是,我是關心傅令元。”
猝不及防。
而她承認得坦蕩蕩。
榮一登時愣住。
“我不僅關心他,我也還愛著他。”
“你們,能拿我怎樣?”
她又道,語氣鏘然,搖曳在風中。
莊爻怔在她最後的反問裏。
而聞野那張背著室內燈光的臉愈發晦暗不明。
阮舒無視他們三人的反應,往曬台的邊緣靠近。
然,沒等莊爻和榮一阻攔,也沒等她自己下水,原本平靜的水麵忽然“嘩啦”一下鑽出個人來,猶如水鬼出沒。
“阮……”
熟悉的嗓音啞啞地輕喚。
阮舒錯愕怔然。
但見傅令元的大半個身子浸泡在海水裏,一張臉凍成慘青之色,此時此刻從下往上抬臉注視她,經水泡過的眸子深邃無比。
視線交視,刹那凝固一般,一時寂然。
倏地,傅令元抓在曬台木板上的手無力一鬆,整個人霎時又有下沉的趨勢。
阮舒急慌慌撲到地上,迅捷伸出雙手攥住他的手臂!
因著方才乍然之下傾身過猛,重心沒有落穩,此時明顯有被傅令元的重量往水裏帶的趨勢。
莊爻和榮一可以不顧及傅令元的安危,但絕對不可能不顧及阮舒的安全,第一時間上前攬住她,穩住她的身形!
“救人!把他拉上來!救人!”
阮舒厲聲命令,手指緊緊抓著傅令元,咬著齒關死不鬆開。
榮一尚有些猶豫。
莊爻見勢早已改變主意,也出了聲:“幫忙。”
榮一深深地看一眼阮舒繃繃的側臉,最終搭手。
兩人合力,很快就把人從水裏撈回岸上。
“老大!”
栗青、趙十三和二筒的聲音之於此時的阮舒而言簡直猶如天籟倏爾降至,根本無暇去細究栗青和趙十三如何脫險,忙不迭朝他們揮手。
莊爻和榮一臉上明顯閃過詫異之色,無聲地交換一記眼神後,暫且讓開到旁側,把空位留出來。
栗青、趙十三和二筒衝過來:“老大!”
傅令元渾身濕漉漉平躺在曬台上,唇色如白紙,雙眸緊閉,像昏迷過去了。
“二筒你打電話救護車!栗青你先瞧瞧他什麽情況!”阮舒迅速下達指令。
栗青正準備要給傅令元做急救。
傅令元率先睜開眼,咳了咳:“我沒什麽大礙。”
終歸他意識是清醒的……阮舒稍鬆一口氣,即刻吩咐:“十三你快把他背進房間裏暖和身體!”
趙十三一刻不敢耽誤。
阮舒和栗青協力將傅令元扶上趙十三的背,快速往屋裏走。
聞野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立於落地窗的門框一側。
阮舒走近時才匆匆與他有一秒鍾的對視。
他的表情非常臭,前所未有地臭,並以一種叫人琢磨不透的高深目光盯著她。
阮舒沒心思理會,腳步不停,徑直掠過。
這種情況也沒去新開房間,正好原本這裏就是個套房,外間雖被攪和得亂七八糟,內間的臥室倒還幹淨整齊著。
二筒已提前進來做準備,從房間的衣櫃裏取出酒店配置的毛巾、浴巾和浴袍。
阮舒正要隨栗青他們一並入內。
莊爻和榮一急急喚住她:
“姐!”
“大小姐!”
阮舒應聲滯住腳步。
同一時刻,她的手被人緊緊地握住。
冷冰冰的,散著海水的寒氣。
阮舒撇眸。
正是傅令元的手掌。
她抬眼。
傅令元趴在趙十三的背上,青白的臉對著她,薄唇抿出堅冷,一語未言,僅僅湛黑的眼珠子凝注她。
“姐!”
“大小姐!”
莊爻和榮一奔到阮舒跟前。
“大小姐,既然人已經撈上來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說話間,榮一看向栗青等人的眼神充滿警惕。
莊爻亦正色:“是的,姐,我們走吧。動靜鬧得不小,一會兒要是被青門的人看見你,非常不方便。而且呂品和兩位堂主的談話差不多該結束了,他們肯定要來找傅令元的。”
“走你個爺爺!”趙十三怒極,“你們在我和栗青的脖子上紮了針孔子!又把我們老大害成這樣!我還沒收拾你們你們別他奶奶地想輕輕鬆鬆地開溜!”
榮一無視趙十三的挑釁,一心隻關注阮舒,試圖將她拉回到他自己身邊。
栗青眼珠子一轉,故作著急地嚷嚷:“老大可別凍壞了身體!我們得趕緊換掉濕衣服捂被子裏!”
阮舒心頭不禁一緊。
手上,來自傅令元的手掌的力量亦緊一分,沉默地表明他此刻的堅定和強硬。
暗暗沉一口氣,阮舒看向莊爻和榮一:“你們不用擔心,我隻想確認他安然無恙。”
“他自己的幾個手下都在他的身邊,會照顧好他的。”榮一扯住她的衣袖,同樣也是一種堅持。
阮舒抿抿唇:“榮一。”
話沒多說,光喚一聲他的名字,卻是一種威懾。
榮一眼裏掙紮,頃刻,退讓一步:“那好,我陪大小姐一起。”
“滾你麻痹的一起!”趙十三立馬淬他,“當我們傻的?你們一群剛算計過我們的宵小之徒,甭想靠近我們老大!”
栗青同樣抬臂做出擋路的手勢:“抱歉,我們雙方立場不同,為了我們老大的安全,除了阮姐我們是百分百信任的,其餘人請自覺止步。”
“休想!”榮一淬回去,“我是不會離開大小姐半步的!你們不放心你們老大,我還擔心你們對我們大小姐不利!”
二筒在這時插話催促:“你們快點成不成?老大的嘴唇都變色了!”
阮舒聽言轉眸。
傅令元雙眸重新闔上,眉峰深鎖,手上的力道卻沒怎麽鬆。
蹙起眉心,她說服榮一:“他們不會傷害我的,等到救護車來了我就走。”
“大小姐……”
“姐,”安靜半晌的莊爻再度出聲,“你這樣我們是不可能放心的。”
“不放心什麽?”阮舒眸裏冷光乍起,語氣尖利,“擔心我的安全,還是擔心我逃跑?”
“逃跑”兩個字眼特別嚴重。
莊爻和榮一二人均微微變色。
阮舒恢複平靜,淡然道:“我是個有自主思維的成年人,我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立場。”
略略一頓,她的視線越過兩人,望向後麵的“梁道森”,眸光幽幽,而嗓音沒有絲毫溫度:“狗急了,是會跳牆的。”
“梁道森”的位置依舊未變,定在破碎的落地窗門框處,上半身隱在室外的暗影之中,叫她看不清楚他此時此刻的神情。
看不清也無所謂。
她相信他記得,這句話是那日他同意她用碼頭合同難為青門時曾出口過的。彼時她並不高興他將她比作狗,但今天,她不介意承下。
“姐……”
“大小姐……”
莊爻和榮一自然聽出她的話中話,臉色再變,明顯被她嚇到。
阮舒清清冷冷地問他們做最後確認:“現在,我可以跟著一起進去了嗎?”
不及二人回答,聞野發聲了:“讓她去。”
隔著不長不短的距離,阮舒與他對視。
無聲的。
冷漠的。
莊爻一陣安靜,似默認了聞野的決定。
榮一則麵露複雜之色,踟躇片刻,終栽下腦袋,悶聲悶氣:“好,大小姐,我就在這外麵等你。”
“謝謝。”阮舒勾出一絲極其淺淡的欣慰。
情況大好~栗青就差拿小皮鞭抽打趙十三:“快點快點!快點背老大進去!”
把傅令元放到床上,趙十三功成身退轉戰外麵操起守門大業。
敞開的房門徐徐關閉。
阮舒的背影也隨之消失。
聞野最後的目光落在兩人緊緊交握的手上。
…………
“那個……阮姐,我得先幫老大把身上的濕衣服脫掉。”栗青略微為難,用眼睛示意他們交握的手。
很明顯,他是不好意思直接和傅令元提,所以委婉地求助於她。
阮舒會意,試圖掙脫,卻未果。
“放開吧。”她涼淡道,“我已經留在這裏了。你趕緊先處理一下你自己。”
傅令元的眼睫輕輕動一下,這才暫且鬆開手。
阮舒起身,行向窗戶,撥開一小縫窗簾,雙手抱胸而立。
窗外海麵無垠,附近的建築在夜的黑幕中被點綴以霓虹燈,勾勒出璀璨的輪廓,煞是漂亮。
她盯著,焦聚漸漸發虛。
不多時,身後傳來栗青的叫喚:“阮姐,我們先出去了。”
“嗯?”阮舒晃回神思,微詫,“這麽快好了?”
栗青隻嘿嘿嘿地笑:“阮姐,你抓緊時間陪老大,外麵有我們守著,絕對不會有人進來打擾。”
阮舒修眉一皺:“救護車什麽時候能到?他吃了那種藥,要去醫院打針的。還在海水裏泡了近十分鍾,必須做身體檢查。”
“曉得曉得。”栗青點點頭,“救護車在趕來的路上,到了我敲門通知!”
“噢……”阮舒怔怔頷首。
栗青偕同二筒離開。
房間裏徹底寂然。
不知道外麵會是什麽情況。連有栗青等人陪同的場合,榮一都不同意,何況現在隻留她和傅令元兩人單獨相處。
恐怕……得爆炸了。
兜轉著栗青的話,阮舒輕籲氣,決定不去操心,緩步走回床邊。
傅令元身上的棉被捂得嚴實,臉色倒是比先前有所緩和。
“你現在感覺怎樣?”她問。
傅令元閉闔著眼,沒有給予回應,呼吸平緩,貌似睡著了。
阮舒冷聲:“別裝了,我知道你醒著。”
傅令元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阮舒顰眉,靠近他些,仔細觀察兩秒。
忖了忖,她落了座。
傅令元的手露一隻拳頭在被子外。
正是他之前抓著她不願意鬆開的那隻。
遲疑著,她伸出手去掰他的手指——之前的觸感如果沒有錯,他的手裏應該攥了件東西。
不讓她走的時候,他牽得死緊,這會兒他倒沒什麽力氣,輕輕一碰拳頭就鬆開。
而鬆開後,躺在他掌心的赫然是支口紅。
屬於她的口紅,她當然記得。
她不記得的隻是,自己原來弄丟了它,而且到了他的手裏。
傅令元的手掌驀然重新握起,包裹住她的手。
阮舒抬眸。
四目相對。
他湛黑的眸子半睜著,他沒有說話,表情淡淡含笑。
阮舒沒有掙他的手,但態度不冷不熱:“怎麽不繼續裝了?”
“不是故意裝。”傅令元的嗓音啞啞的,信口便是,“是我現在真沒什麽力氣,假若不是為了看你,連掀眼皮子都懶。”
“沒力氣麽?不是又砸窗戶又跳水?”阮舒刻薄地諷刺,“那麽費勁把自己塑造成貞潔烈女的形象做什麽?白白給自己找罪受,不如直接——嘶——”
她的話被迫戛然,因為她的手心被傅令元的手指掐得生疼。
“在屏幕後麵,等著看我出洋相?”他的眼神幽暗無比。
“是。”阮舒承認得坦然。
傅令元失笑:“那麽,結果你滿意嗎?”
“不滿意。”阮舒答得平靜,“你應該死在海裏。”
傅令元眼裏卻生亮光:“我如果死了,你豈不是要殉情?”
阮舒一愣,反應過來後立時慍怒:“偷聽人講話,真是個好習慣!你怎麽不幹脆等到我跳進水裏再出現,豈不更能嘲笑我!”
“我沒有嘲笑你……”傅令元頗有些無奈,“而且,我怎麽舍得你跳下來?”
他捉起她的手到他的唇上,輕輕潤了潤:“很冷的,跳下來你肯定得生病。我一聽,哪裏敢繼續呆?嚇得趕緊從水底鑽出來。”
甜言蜜語。
阮舒在心裏默默告誡自己,然,眼波還是微微泛出漣漪。
她垂眸,心思在兜轉間記起,以前在靖灃古城牆上,曾和他一起跳過河的,他的水性確實特別好。
現在,大冬天的,天氣這麽冷,他不僅抗凍,還能在水裏頭憋氣近十分鍾,這該趕上有過專業訓練的人了吧?
嗬,終歸是她小瞧了他的能耐,白白擔心……
複抬眼,她恢複淡靜無瀾:“抱歉,打擾到你在水底下冷靜。”
尾音尚未完全出口,她的手心又被他警告意味濃濃地掐一下。
阮舒眉宇輕皺,幹脆揭穿他:“砸窗,跳水,都是因為你知道我在盯著看,所以借機演了出苦肉計。”
也是剛剛獨自站在窗戶前,平定下嘈雜的心緒之後,才模模糊糊猜測過來的。
具體情況她目前無從得知,不過,突然出現的二筒必然是其中的關鍵……
由此,早該被放倒栗青和趙十三安然無事了。
明明心裏有數自己的手下很快能來搭救,傅令元卻把自己整成被逼無奈之下的破釜沉舟。不是故意表現給她看以博取她同情而施展的苦肉計,還是什麽?
“我的阮阮依舊那麽聰慧。”傅令元眸中泛光,不否認,不辯解,而坦坦蕩蕩,絲毫未見尷尬。
相反的,他深深地瞧著她,眼裏聚起笑意,仿若自己的伎倆被她揭穿,是件值得驕傲自豪的事。
心湖不禁微波漾漾。阮舒擱在腿上的手輕蜷指頭,掩下眸底浮動的情緒,淡淡斂眉,糾正他方才的措辭:“我不屬於任何人。我隻是我自己。”
明顯地,在與他撇清關係、劃清界限。
傅令元的眸子又黑又深,似要看進她的心裏:“都已經當著外人的麵承認了自己的真實情感,在我這裏就更加不用拿冷漠疏離當武器了。”
說著,他輕笑,不想給她太大壓力似的調侃:“何況,我現在是個病患。你再繼續攻擊我,我剩下的半條命也該丟了。”
阮舒避開他的話,亦避開他的視線,起身:“我去問問為什麽這麽久了救護車還不來。”
“不用去問了,救護車不會來的。”
阮舒聽言扭回頭。
“我沒讓栗青和二筒叫救護車。”傅令元手上稍用力,便將她拉回椅子裏。
“可你——”阮舒沒問完,因為她忽地恍然,他為何要單獨留下她,根本就不是想抓緊等救護車的這段時間來和她閑聊,而是存著拿她當解藥的心思!
這種情況!兩人之間此般關係!他居然還想著要和她……
阮舒哂笑,用力去掙他的手:“放開我!”
“噓——”傅令元沒有鬆手,低低地噤她的聲。
他像是很累,又像是很困,原本半睜的眼睛重新閉上:“你跟榮一說什麽等我上救護車你就走,那不如讓救護車永遠不要來了。反正我沒有大礙,那點海水還不至於凍死我。吃下肚的藥更沒關係了,不打針又不會死人。”
阮舒怔住,因為非常明顯,她誤會他了。
“我很久沒有這種欲望了。”他揚唇笑,話在繼續,口吻間的自嘲和戲謔意味甚濃,“今天借著這藥性,倒能幫我檢驗我還是個有反應有需求的正常男人。否則我都要以為我無欲無求地出家當和尚吃齋念佛了。”
阮舒抿緊唇,眸光輕閃。
他輕輕一頓,嗓音轉而低沉蕭索:“你乖一點,不要動,就坐在這裏陪我。外麵有栗青他們守著。難得沒有人打擾,你和我說說話,說什麽都行。我明天要回海城了,下次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合適的機會再來……”
阮舒確實沒有再動,腦中盤旋他的話,心裏像是被什麽狠狠掐了一下。
她的手還被他緊握不放——他掌心的溫度很高,仿若先前海水的寒氣已消失殆盡。
她的視野範圍內,可見他的額頭上汗珠細細密密,他的眉峰輕輕地擰著。
“是不是也很難受……?”他忽然又出聲。
前言不搭後語的,阮舒聽得莫名。
“你被隋潤東下藥之後,是不是也這樣難受?或者,比我更難受……?”他重新問一遍,口吻頗有些艱澀。
阮舒這才明白他所指,心頭不禁一絞。
傅令元在這時重新半睜開瞳眸:“你被送去醫院之前,是不是洗冷水澡了?褚翹說,她去探視你的時候,你的感冒很嚴重,聲音都變了。”
阮舒不動彈,不回應,隻感覺有某種潮意從心底深處徐徐往上蔓延。
傅令元心中早有答案,並未強迫她開口,而進入下一個問題:“很害怕是不是?”
他的五指交錯扣緊她的五指。
他黑醇醇的眼睛裏,流轉著令人一時探究不完整的複雜,悉數聚集於他的眼神裏。
而他的眼神此時此刻隻籠罩在她一人身上,密密匝匝完完全全不留半絲縫隙地將她包裹:“開槍的時候,你是不是特別害怕?”
阮舒靜默地陷在他蘊滿溫柔和疼惜的眼裏,內心深處那往上蔓延的潮意已不受控製地湧至眼底。
她死死抿住唇,不願意回答他,不願意被他察覺。
傅令元捉起她的手,緊緊地按到他的心口:“真的很抱歉,我連感同身受都沒法為你做到……”
從阮舒的角度,他的眼簾低低的,彰顯出一股頹然和苦澀,讓人的心尖也情不自禁跟著顫動。
更令她顫動的是,他話裏的意思。
他在說感同身受……
“是不是也很難受?”……
“是不是洗冷水澡了?”……
“是不是特別害怕?”……
“……”
所以,她在監控畫麵上所看到的他遭遇的一切,其實是……他在試圖感同身受……?
阮舒定定地,心口仿佛被扼住,喉嚨也仿佛被哽住,渾身難受。
傅令元已從頹然苦澀中拉回。
“‘抱歉’和‘對不起’說得太多,都讓你感覺廉價了。目前能想到的,好像就是答應你的條件。”他先失笑,爾後勾唇,“黃金榮在醫院裏的安全,我會盡全力幫你護住的。”
四目交視,阮舒在他的眼裏清楚地看到她自己的麵龐。
他的話至此,她還能多言什麽?
她平靜地點頭,終於打破了自己的緘默,卻是公事公辦的語氣:“謝謝。碼頭的合同,我回去就批。”
傅令元應聲眼神幽暗,菲薄的唇緊抿。
阮舒淡然自若地迎視他。
他的頭發濕漉漉的,低低壓在他的頭皮,沒有平日來得精神。
他本身的體溫,加上室內暖氣的溫度,和他身上所蓋的厚實被子,令他的汗流得越來越多,頰邊已然汗津津成災。
斂下逡巡的目光,她從椅子裏站起:“我去幫你擰毛巾,擦一擦汗。”
傅令元默半秒,未拒絕,略略頷首,鬆開她的手,便暫且閉闔了雙眸。
收著他眉宇間的疲累,阮舒轉身走進洗手間。
雙手按在洗手台麵上,她盯著鏡子裏映照出的她,靜默地抬起先前始終被他包裹在掌心的那隻手,蜷縮成拳,緊緊地按在自己的心口,良久不動。
…………
其實除了有點熱、有點口幹舌燥,傅令元並未感到極大的不適。
或許再加上,思緒稍微不受控製地浮浮沉沉。
雖浮浮沉沉,但回旋在他腦子裏的,全是同一個女人。
她身材高挑,她皮膚白皙,她雙腿修長,她的胸在大多數的女高中生之中是發育得比較好的。
她每每驟然回眸的一瞬,束於腦後的烏黑馬尾和她的校服裙擺一樣,先漂亮地旋開,再優美地攏回。
她額頭前的碎發毛茸茸的,斜進窗戶的夕陽餘暉籠罩上後,金燦燦的,虛出幻影。
她有一雙烏漆的鳳眸,大多數時候宛若冬日的夜,平靜極了,漠然極了,疏離極了;可偶爾狹起來,也會閃爍狐狸般的狡黠精光。
她總看不慣他的肆意飛揚,會在撞見他剛打完架後佯裝禮貌喚他“三哥”,遭他威脅後大膽地出言調侃;下一瞬,她便在他強行嘴對嘴的渡煙時,露出錯愕、驚異、訝然、羞恥等等無數叫他饒有興味的繽紛表情(第019章)。
相隔十年後無意再遇見,她的那雙有著烏烏瞳仁的眼,卻仿若被冬日的夜永遠封存,甚至積滿厚厚的雪。
他一度努力地鏟平,卻又不小心帶給她新的傷害和痛苦……
他,做錯了嗎……?
…………
傅令元感覺得到,她在幫他擦汗。
唇角噙上笑意,他任由她擺布。
兩隻手臂被她分別抬起,往兩邊舒展開。
然後……被固定住……?
嗯……?
意識到並非錯覺,本能的敏感令他驟然睜眼。
即刻,他對視上方才腦子裏回旋的那雙鳳眸。
真實的,並且近在咫尺的。
見她爬上床,傅令元怔忡:“阮阮……”
“噓……”
阮舒食指豎於唇前,傾過去繼續將他剩餘的一隻手用布條綁好在床頭。
轉回眸來,她雙手撐在他的身體兩側,伏在他的上方,俯瞰他:“三哥。”
很久。
很久很久很久沒有聽她這麽叫他了,傅令元渾身一震。
她單隻手捧住他的麵龐。
蹭著她溫軟的手心,他不禁血液沸騰。
他深深地凝注她,以一種虔誠而幹淨的目光,怎麽都看不夠似的。
但轉瞬的功夫,他就什麽都看不見了,因為她用布條蒙住了他的雙眼。
“阮阮,你……”傅令元再怔忡。
視覺的暫時缺失,使得他的其餘感官愈發清晰。
她纖細的手指撥開他的浴袍。
她柔軟的身體趴上他的胸膛。
她靠得他極近極近。
他們氣息交纏。
她在他的耳邊輕緩地氣吐幽蘭:“第一次,你占了我的便宜,今天,你必須還回來。”
傅令元笑了,笑音令他的胸腔輕輕震顫:“好,任憑你主宰。”
她輕撫他的麵龐,就像他曾仔仔細細地親吻她時那般,一點點地,全部記住。
“還有,”她紅唇再啟,嗓音清冽,曼聲補充,“也算作這次交易的一部分。你說的,簡單地抱一抱親一親並不夠。”
傅令元登時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那明明隻是一句氣話!
然,阮舒沒有給他講話的機會,用她的嘴堵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