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鏡花水月（3）
這天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節，普天之下都沉浸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氛圍中。在滿城的紅色景致下享受著新一年的初來乍到的喜悅和新鮮感。盡管這僅僅隻距離那件事的發生隻過去了短短十天的時間。十天之前，同樣是在一片喜氣洋洋的喜慶聲裏，當朝的王爺和還未過門的王妃二人死在了婚禮大堂之上。
一場還尚未開始的婚禮瞬間變成了一場喪事。緊接著皇帝下令將親王府卸去了匾額，貼上了封條。並向天下人公布了秦旻親王的七大罪狀。這其中便包括了弑君奪宮這一項罪責。這一消息公布，鬧得滿城風雨。所有人都在猜測秦旻生前和秦之到底有些什麽糾紛恩怨，竟鬧得兄弟二人最終反目成仇，弄了個你死我活。
但這也是茶餘飯後的閑談罷了，並沒有怎麽的放在心上。不僅如此，皇帝還將已故的丞相之子，也就是已故皇後的胞弟也抓了起來，投入了牢獄中。並且完全不顧與丞相及皇後生前的情分，毅然下了旨要將他斬首。斬首的日子便是在六天前，秦旻死後的第四天。
陸冕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最終會以這種方式來結束自己的一生。他亦沒有想到自己都快要死了，那個人居然連看自己一眼的機會都不願給他。這是他最遺憾的事情，怕是到死也難以釋懷。不過是喜歡上了一個男子，不過是想盡了辦法想要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怎麽就這麽難呢？怎麽這麽難啊？
他坐在冰冷的地上，仰起頭看著前麵那一堵漆黑的牆壁。腦子裏滿滿都是那一張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憤怒的、開心的、害怕的、平靜的……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兒的表情都深深刻在自己腦海裏，隻要一閉上眼就能看到他。
可是……自己恐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再也見不到了。
一想到這裏，胸口就疼痛不止。撕心裂肺的疼痛從胸口蔓延至頭頂。他全身上下無一不在感受著這切切實實的錐心刺骨的疼痛。“阿言……阿言……”終究是放不下，他滿眼哀傷，流下了悲傷的淚水。張開嘴，聲聲呼喚著那個人。
可是……可是……
行刑的那天，陸冕身著白色囚服跪在斬首台上。一時間，他竟然生出了釋然之意。低著頭開始回憶著往事，回憶著那些熟悉的人。父親、母親、姐姐、秦旻，當然還有阿言。可笑的是，這些人卻接二連三的死去了，而現在就連自己也要邁向死亡了。他輕輕一笑，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哀音。
伴隨著監斬官的一聲令下，劊子手果斷而決絕地揮起了斬刀。他的耳邊伴著呼嘯的風聲，淩亂的風吹亂了他額前的碎發。陸冕正著身子，一臉平靜地閉著眼。他的麵前是眾多看熱鬧的人。
“陸冕——”
斬刀揮下的那一瞬間，他突然聽到了一聲熟悉而又急切的呼喚。他猛地睜開眼，眼裏隻有那個人。他的阿言此時就站在人群之中，一臉哀傷地看著自己。那一刻，他心滿意足了。
陸冕根本來不及說些什麽，連給他一個微笑的時間都沒有。就在他的呼喚聲中，頭顱被無情地斬下，滾下了行刑台。就是在一瞬間，陸冕屍首分離，奔向了死亡。單薄的身體孤獨地保持著跪立的姿勢，行刑台下安靜地躺著那顆孤零零的頭顱，臉上染滿了塵土。
他是愛他的。一直都是。
關於這點言和再清楚不過了。他眼睜睜地看著陸冕死在了自己的麵前。被斬下了頭顱，血液飛濺。就這樣孤獨地死去了。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很痛很痛，像是被挖掉了一塊肉似的，赤裸裸的痛。他看著那單薄的屍體竟不知不覺落下淚來。冰冷的風吹在臉上，寒冷刺骨。
本不應該來的。不應該來的。
可是……可是……
舍不得啊。
陸冕纏著言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自然言和對他是有怨恨的。他恨這個男人糾纏著自己，讓自己和妻子分離。又殘忍而無情地將自己囚禁起來，日日夜夜遭受侵犯，飽受被淩辱的痛苦。
他本身為男人，卻隻能躺在陸冕身下像個女人一樣受盡欺辱和傷害。他自然是恨這個人的。
可是，他又是心疼這個人的。隻因為這個人義無反顧地愛著自己，到死也愛著自己。雖然囚禁了自己卻也放開了自己。賠禮道歉，說盡好話。像個孩子般圍在自己的身邊轉悠著。
失去親人的時候，會一言不發地抱著自己，然後俯在自己的肩上痛哭起來。哭夠了便又會在自己耳邊說著各種各樣的話。這期中有告白、有祈求、也有希望。每次言和想到這些話時，他的心就會狠狠抽痛起來，然後恨意一點一點被憐憫所占據。
他舍不得陸冕死。因為他的耳邊總是會時不時地回響起那些讓他的一整心都變得柔軟起來的話語。
“阿言，我喜歡你。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我想和你走遍大江南北，浪跡四海天涯。”
“阿言，我的爹爹死了，阿姊也死了。我沒有親人了。我隻有你了，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阿言，我愛你。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阿言，等我處理完事情後，我們就離開這裏好不好？我們找個地方躲起來，好好生活，好不好？”
“阿言。”
……
他終是恨不了陸冕的。
陳卉染本是出去買些東西回來。自輕楚出門說是去街上買東西便沒了消息，不見人影起至今已經過了好些天了。她漸漸從最初的焦慮和擔心轉變為了現在的坦然接受。畢竟這已不是她第一次經曆離別。早在輕楚之前，她的丈夫就離開了她，不知所蹤。
一想到言和，她就忍不住想要落淚。抹了一把臉，拎著籃子往街上走去。回來的時候已是臨近黃昏，落霞染紅了一整個天際。她一步一步往家門口走去，卻在遠處看見有一抹人影立在自家門前。
她立刻打起精神，十分警惕地慢慢靠近那個人。
“你是……”她還沒問出口，就被那突然轉過身來的人驚住了。眼淚頃刻間奪眶而出，沒多久便淚流滿麵。她扔下籃子，激動地將他緊緊抱住。經久累積的思念一瞬間找到了發泄口，一股腦傾瀉了出來。這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啊，是她想要愛一生一世的人啊。
“阿言！阿言！你終於回來了！終於回來了！”她流著淚，激動地說著話，眼淚順勢流進了她的嘴裏。陳卉染嚐到了眼淚的鹹味，可是此刻，她覺得很甜。
言和抱著她，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麵對著自己的妻子他竟生不出一絲欣喜之意來，反而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空空蕩蕩，像是缺少了什麽。這是怎麽了呢。他抬頭看著那高遠的天空無聲發問。
陳卉染雙眼紅腫地看著他，惶恐地開口：“阿言，我好害怕。我害怕我再也見不到你了。阿言，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言和溫柔地擦拭著她的淚水，輕聲說道：“不會了。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再也不會了……”他抬頭看了看遠處，一隻風箏被風吹得四處飛舞，顯得是那樣的孤獨和無助。此時，他又想到了陸冕。
再見，陸冕。後會無期。
他抱著陳卉染，在心裏向那隻風箏輕輕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