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絲絲入扣（4）
也不知為何，他竟覺得有些心慌。平日裏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這條長路，穿著朝服騎著馬走在這都城最繁華的街市上，而後沿著這一條長街走到盡頭便會看到一座輝煌宏大的宮殿矗立在眼前。
可是今天，他開始有些退縮了。心裏就是惶惶恐恐，說不來的恐懼時刻縈繞在全身上下。一雙手死死地抓住韁繩，抓得骨節泛白似要捏斷了般。
身上也是冷汗淋漓，一層一層向外冒著。裏衣竟是濕了一大片，刺骨的寒冷從脖間毫無阻攔地灌了進去，一直往下滲透到皮膚上。
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從回來起他便覺得一切很怪很怪。雖然到了王府還是沒能像心中企盼的那樣，自己的王妃等候在家中，見著他歸來便滿心歡喜地擁上前來。
他是失望的，因為他的綺夢依舊沒能回來。
就像是一場夢，原本是一場美好到無可挑剔的夢。夢裏的她笑靨如花，卓約多姿，像一朵娉娉婷婷開放在空穀的白蓮，傲視著整座山巔。
又好似盛放在水中蕩漾的花，輕輕碰觸便激起一層水花波瀾。碧紋漣漪暈開了月色，將心事寫在水中，一層一層劃開。
隻是後來，他還沒從溫柔鄉醒來便被驚雷劈開思緒。再睜眼已是人不在身邊，孤身立在府邸前。
他的眼前是另一位美麗的女子，眉目傲然，身形冷寂。竟與綺夢的姿態相差甚遠。恍惚間有些遲疑，不敢踏入一步走進自家府中。
“王爺，您終於回來了。”眼前之人激動的話語將他打醒，他定睛看去竟瞧見一雙閃著淚花的眸子。
他有些詫異眼前之人的變化如此之大。原本記憶中她是個不會打扮的女子，永遠是一身男兒裝扮，束發高冠，青衣加身。
如今，卻是……
“你……安傾？你怎麽會？”他睜著眼看向她，一臉的震驚。
安傾輕輕一笑，款款走到他的眼前，道：“王爺可是忘了，安傾本就是女子。”
“啊……”他感歎道，“本王倒是忘了，想不到你今日會是如此驚豔的裝扮。本王有些不習慣了。”
她掩嘴笑著，嘴邊掛著兩個淺淺的酒窩。
“恭喜王爺得勝歸來！”安傾向他拜倒，一本正經地說著話。
“你快起來。”就在他伸手去扶她時，安傾突然抬了頭，正色道：“王爺，陛下讓您速速入宮覲見。”
“誒？”他有些不解，“那皇兄可是說了有何事嗎？”
安傾搖著頭：“屬下不知。”
秦旻上馬的那一刻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前的安傾。發現她正對自己笑得一臉明媚，並用充滿激動的口吻對自己說：“王爺，屬下在這裏等您回來。”
他覺得有些奇怪，一種說不出來的不好的感覺在心中蕩漾。
秦旻懷著不適的心情走在前往皇宮的路上。他剛剛才班師回朝，還未入府歇息片刻便收到了皇兄的旨意。
讓他速速入宮。也不知有何事如此要緊。
越來越不安。
陳卉染依然趁早離了家來到街市上。隻是今日有所不同的是，她哪裏也沒去，隻是走進了一家客棧，徑直往二樓走去。
敲開了正中間最邊上的房間。她立在門前看著開門的來人，笑了笑：“民女見過大人。”
來人淡淡看了她一眼，便恭敬地站在一邊，冷冷道：“進去吧。娘娘在裏麵等你。”
陳卉染邁著輕慢的步子走了進去，直走到最裏麵，在幕簾前站定，輕聲道：“奴婢陳氏求見娘娘。”
“進來吧。”從裏麵傳來一個冷寂的聲音。
“民女拜見皇後娘娘。”陳卉染朝著坐在銅鏡的女子拜道。
“起來吧。”
“謝皇後娘娘。”
皇後轉過身來，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冷冷道：“這次你該將上次未說完的話說完了吧？”
陳卉染點了點，開口道：“那日走的匆忙，未曾把話說完。今日民女前來便是來向娘娘說明一切的。”
“嗯。”
“民女其實是陳員外之女，名卉染。那輕楚本是一農家女子，因著早年間家中發大水而難以維持生計，遂上京尋找差事。機緣巧合下被我爹帶入府中，進而成了民女的貼身丫鬟……”
她停頓著，抬眼看了看皇後。
皇後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說道：“你且把後來的事情說出來。”
陳卉染這才又繼續說道：“陛下選秀那年，民女正好已滿及笄之齡。因著與青梅竹馬言氏兩情相悅，生死相依。在得知自己成為了秀女時便十分痛苦。正好又瞧見輕楚出落得亭亭玉立，姿色動人便起了代替之心……”
“你好大的膽子！”還未說完，皇後便眉眼一淩，用手拍著桌子，喝道，“你可知這是欺君之罪！”
“娘娘！恕罪！”陳卉染嚇得跪倒在地，不停地磕頭。
“嗬——”皇後冷笑：“真是有什麽樣的主就有什麽樣的仆，難怪那楚妃會做出殺人之事。”
“什麽？”陳卉染驚道，“輕楚殺了人？這怎麽可能！”
“哼！有什麽不可能的！你都能欺君，她還不能殺人麽？”皇後譏諷道。
“這這……這怎麽可能呢……”陳卉染依舊不敢相信，她的瞳孔睜得陡大，滿臉驚愕。
皇後皺了皺眉，擺手提醒道：“這事暫時放下，你且繼續說下去。”
“因著想讓輕楚代替民女前去參加選秀，便百般討好，勸說她。原本輕楚是十分不同意的，但我用與言氏的誓言打動了她，她便答應了。之後我又以死相逼讓父母親替我圓了這一局。這才逃過了那次選秀。”
皇後挑眉，問道：“那後來呢？你又是怎麽來到炎國的？”
“我……”陳卉染神色哀傷地低著頭，緩緩說道：“輕楚進宮後不久便獲得了陛下的寵愛，進而陛下下旨賜婚，讓我與言氏成婚。可是，我們成婚後便遭到了言府的百般刁難。他們原本就不看好這門親事，隻是礙於一道聖旨罷了。為了能在一起，我們便連夜逃跑來到了炎國。”
皇後耐著性子聽完了這麽一長串的故事，她冷笑道：“你還真是個多情種。隻是太過愚蠢，竟然想出替換這種方法來欺瞞陛下，欺瞞本宮！”
陳卉染嚇了一跳，流著淚道：“娘娘！民女也是沒辦法的呀！民女隻是想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不必說了！此事本宮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若是本宮需要你時自會讓人去尋你的。”皇後閉著眼，用手揉著太陽穴。
“娘娘……娘娘……”
陳卉染終是被趕了出來，她無精打采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著自己還未將自己的訴求說出來便覺得悔恨之極。
她原本是想借皇後之手幫助自己尋找阿言的下落。可是……
“阿言……你在哪啊……”她流著淚，輕聲呢喃。
那日離家出來走在這街市上，在一處攤位上便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身形氣質瞧來倒是像著從前入宮時所見過的皇後。
她遲疑地走上前，正好與回過頭來的皇後四目相對。她又驚又喜，湊近輕聲說道：“民女陳卉染見過皇後娘娘。”
意料之中瞧見皇後一臉十分震驚的模樣。但因著是大庭廣眾之下不好多說，便又開口道：“敢問娘娘住處，民女好改日拜訪。”
皇後指了指身後的一間客棧，說道：“二樓，左轉最裏間。”
“民女記著了，民女告辭。”
陳卉染不甘心自己的打算就此落空。她一定要抓住皇後這個機會，好尋到自家夫君的下落。而後二人遠走他鄉。
秦之冷眼看著下跪之人。許多時日不見倒是有些消瘦倦怠了。想來這一仗打得不怎麽如意。
“朕已接到了你寫來的捷報。真是一大喜事。皇弟你做的很好。”他說著，頓了頓：“恭喜皇弟凱旋歸來。”
“臣謝過陛下！這是臣分內之事，臣自當竭力去做。”秦旻平靜地回答著。
又抬頭看向秦之，眼中迸發出一股無法抹去的堅定：“臣以為此時的隨朝已元氣大傷，奄奄一息。如今該乘勝追擊拿下隨朝，不能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好！朕也有此意！”秦之笑道。
“不過，還有一件喜事需要告訴你。”秦之走下來，站在秦旻的身前將他扶起。
秦旻有些受寵若驚，他有些遲疑地看著眼前之人，不解地問道：“不知皇兄要告訴臣什麽喜事？”
“哈哈哈……”秦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朕要下旨賜婚於你。”
“什……什麽！”秦旻當場驚住了。
“你府上可是有一位名叫安傾的女子？前些時日她進宮送來了捷報，並向朕懇求，希望朕能下旨為你們二人賜婚。”
秦旻猛然驚醒，滿口否定：“不……這不可能！怎麽會……”
秦之有些生氣：“怎麽不可能！人家女孩子家會用自己的一生幸福胡來嗎？旻弟你也真是的，府上藏了這麽一位秀色佳人竟不知好好珍惜。”
“皇兄！”秦旻急忙道：“你知道的，臣弟早已經成親了！臣弟的王妃你也認得，她是……”
“夠了！”秦之厲聲打斷了他，命令道：“此事不必再說了！朕會即刻下旨賜婚於你們。你謝恩吧。”
“不……皇兄……”秦旻極力掙紮著。
秦之有些頭疼，叫道：“來人啊——”霎時，一群侍衛衝了進來。
“陛下，有何吩咐？”
他擺擺手：“王爺身體不好，你們將他請出去，好生送回府中。”
“是！”
“皇兄！皇兄！放開我！放開我！皇兄！”秦旻被拖著出了大殿，他的聲音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秦之坐正了身子，一雙冷色的眸子看向前方，目不轉睛。許久，他陰冷的話語脫口而出：“嗬——誰也不能搶走朕的女人！她隻能是朕的！隻能是朕的！”
眼中蘊藏著深邃的暗潮，仔細看去，竟是洶湧澎湃，激起一層又一層黑色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