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釵頭鳳(3)
徹夜難眠,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人“噌”地坐起。垂頭。皺眉。斂目。這些細微的動作一一映在燭光下,竟有了幾番別樣的滋味。
掀開被褥,身著白色綢衣推開房門。一陣涼風迎麵吹來,寒冷之意由外而內躥升,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清冷的月兒高掛蒼穹,薄雲繞月,隱去一兩點星光。皎潔月色穿透雲層,透過殘敗的樹縫投下。渺渺銀光灑在院內。
他的雙眸眨了眨,遂邁步向前走去。也不知是從哪裏取來的酒,褐色的陶罐泛著銀光。隻見他坐在石凳上,眸光亮了亮。迫不及待地打開罐口,雙手捧起酒罐直往嘴裏倒。
一張嘴毫不間息的張合著,喉嚨吞咽的聲音不停地響起,伴隨著酒水嘩啦的聲音。也不知喝了多久,隻見大量的酒水泄在外麵,浸濕了領口,直往皮膚裏麵流去。
一時間,酒香四溢。
“哈哈哈哈……”拿著酒的手有些顫抖,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麵容微醺,神情恍惚。一個飽嗝從口中溢出,腳步一屈,竟反撲在石桌上。
雙目微閉,口中囈語不斷。
“卿兒……卿兒……”縱使醉酒,滿腦子也還是她。自她被皇帝下令關入慎刑司已有多日,他雖在第一時間內得到消息,卻也不能及時救她出來。
悔恨。懊惱。憤怒。一時間,各種情緒湧上大腦,折磨著他的身子。手一甩,“哐——”的一聲,酒罐落地,應聲而碎。徒留一地殘留的酒被月光映照得發亮。
“啊啊啊啊啊!”心中痛苦,唯有大聲叫喊以泄心中煩悶。平靜過後,側著頭貼在冰冷的桌麵上。一滴淚從眼中無聲落下。
淚眼朦朧時,眼前卻是她毅然走進慎刑司的身影。
“卿兒……卿兒……對不起……”恨自己無能,恨自己無用。萬千愧疚終化作無用的話語,飄蕩在冷寂的夜裏,無人多問。
皇帝帶著一群人去萱殿拿人,將楚美人及其侍女一同押入慎刑司。這事傳得沸沸揚揚時,他也在第一時間得知了消息。
他聽聞那些宮人太監聚在牆邊小聲談論,無意中自己也聽到了一些具體的情況。
“聽說那萱殿的宮人是勾引了予卿大人被陛下發現,才會被打入慎刑司的。”
“可不是嗎,真是不知羞恥。反倒連累了自家主子。”
“唉,可憐那楚美人還被蒙在鼓裏,不明所以的被一同抓去了慎刑司。
”
他隻覺得腦中轟然炸響,似被驚雷劈中,竟導致腦中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隻有耳邊還回蕩著那些宮人的話語。
“萱殿的侍女勾引予卿大人……”
“楚美人一同被抓進了慎刑司……”
他不動聲色地從那些人身邊走過,雙腳沉重而步履艱難。整個人木訥得不知道該往何處去。身後下屬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他竟也充耳不聞。
“大人!”一個人衝上前來,他的手猛然被抓。他也在一瞬間清醒過來,疑惑地看著來人,問道:“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那人輕喘幾口氣,一隻手緊緊抓住予卿的手不放。低下頭喘著氣說:“大……大人……屬下叫了您許久了,您是怎麽了……竟不回我。”
予卿歉意地笑笑,抬手拍了拍眼前之人的背:“抱歉,剛才分神了,並未聽見。”
那人抬頭瞪了予卿一眼,怪道:“大人您也真是的……”又起身湊到予卿耳邊,輕聲說:“大人,陛下讓您過去。”
予卿眉眼一冷,肅然道:“什麽時候?”
“現在。”
“那就拜托你好好視察了,我去去就來。”吩咐後,便跑向皇帝所在方向。
上書房內,名琛一臉怒色地盯著下麵所跪之人。威嚴的氣息竟壓得人有些喘不過起來。一旁的總管太監一臉擔憂地看著下跪之人。
“予卿,你可知罪?”冷然質問的口吻讓予卿為之一震。他低著頭看不到此刻名琛是什麽表情,但他心知聖上是生氣了。
予卿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平靜地說道:“臣惶恐,還請陛下明示。”
“嗬——”名琛挑眉,冷笑一聲,“明示?你當真不知這宮裏發生了何事?”
予卿一抖,眼珠四下一轉,思索著。遂想到自己聽到的那些宮人太監所議論的事情,恍然大悟。開口:“回陛下,臣知道了。”
“哦?這下你又知道?”名琛抬眸,一臉興致地看著他。
“是。”
名琛走了下來,站在予卿身側,麵無表情地開口:“既然已經知曉,那你以為如何呢?”
“臣沒有!臣沒有和宮人私通!如煙姑娘亦沒有勾引臣!如煙和美人是冤枉的!”予卿一股腦地將心中所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卻忽略了此時臉色難看的名琛。
名琛厲聲責問:“沒有?冤枉?那你去萱殿做什麽?還久待不歸。你是把朕當成瞎子了嗎!”
這番話嚇得予卿冷汗直冒,他竟不知道因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被皇帝親眼所見。
“陛下!臣確實沒有做過這般齷蹉的事。臣去萱殿,是因為……是因為……”幾番糾結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夠了!不要再說了!”名琛氣得頭疼,他按著頭製止予卿。
“陛下……”予卿不依不饒。
“閉嘴!給朕滾出去!”
“陛下……”
“滾!”
最終,予卿還是什麽也沒說就被名琛趕了出來。後來又得知名琛停了他幾日職,讓他好好回家靜養。因為無法將楚卿她們從慎刑司內救出來,他鬱結於心,這才半夜失眠,起來借酒消愁。
卻是愁上加愁。
這日,秦旻依舊來到了海天樓喝茶,正一心看著窗外景致時,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一下。
瞬間回神,手中茶水灑了大半。
皺眉,不悅地說道:“我看你是想找死。”
“誒,不不不不……別別別……有話好說,有話好說。”看到秦旻正欲拔劍,來人嚇得連忙開口製止。
秦旻抬眸給了他一記白眼,冷笑:“你還有臉來找我。”
那人一屁股坐在秦旻對麵,拿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一口茶,嬉皮笑臉道:“怎麽會呢……怎麽會不來找呢。”
秦旻不理會他,輕輕品著茶,頭也不抬地開口:“說吧,你又來做什麽?”
“果然不虧是秦旻二皇子!說話就是夠直接!夠爽快!”
“別油嘴滑舌,有話快說!”
那人見秦旻急了,也不拐彎抹角了,連忙說道:“我來嘛,是為著兩件事。這一嘛,是來給兄弟你道歉的。上次是我太衝動了,竟給了兄弟你一拳。但我那也是情有可原,想來人家安朗姑娘對你如此死心塌地,為你守身如玉,你卻不去看看她。這,是個人也會看不過去,對吧?”
秦旻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不看他。那人也不惱,傻笑著再次開口:“這二嘛……是……是想跟兄弟你借點錢,周濟周濟。最近手頭有點緊,又見賭心起,所以……”
“嗬——”秦旻冷笑,嘲弄道:“敢情你道歉是假,要錢才是真啊。”
“啊呸,沒有的事!我……我這是道歉真,自然……要錢也真……”
秦旻瞧著他這副憨樣,心中一陣好笑:“我若是不給呢?”
那人突然跳起來,可憐巴巴地看著秦旻:“兄弟,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秦旻被他那醜樣逗笑了:“哈哈哈……好吧,我就借你吧。你去我府上領銀子吧。”
“好勒。”那人聽到秦旻同意,飛快地跑下樓去,不見蹤影。
距離下月初二越來越近了,名琛也在暗自籌備微服私訪的事情。他的動作很小心,沒有多少人知道。
此刻,他正在上書房揮毫潑墨。一幅山水畫平攤在案台上,名琛正手抒落款,剛寫完最後一筆就聽到公公的聲音響起:“陛下,予卿大人求見。”
手一頓,不悅地放下筆,皺眉。剛想開口說“不見”但仔細一想覺得不好,遂平靜地吩咐著:“讓他進來吧。”
予卿一走進上書房,就見名琛正襟危坐著。一怔,斂了斂目光。慢慢地走上前,直直地跪下:“臣叩見陛下。”
名琛看著他,隨意地問道:“愛卿不在家中好好休息,來這所謂何事?”
予卿皺眉,目光些許遲疑。他抿著嘴久久不曾開口。名琛見他這副模樣便已猜到他所為何事而來,心中煩躁,遂開口:“愛卿既然不知為何而來,那便請回來吧。”
聽到名琛在向自己下逐客令,一陣心急,便什麽也顧不得了,一口氣說了出來:“臣懇請陛下放了如煙姑娘,放了楚美人。”
“你好大的膽子!”盡管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但還是被他說出的話氣到了。名琛憤怒地盯著他,狠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一個洞來。
“你幾次三番的替那個不知羞恥的奴婢求情到底是為了什麽!她居心叵測地勾引你,你難道不惱嗎?”名琛幾乎咬牙切齒地說出這番話。
哪知予卿卻一臉平靜,絲毫不受影響地開口:“臣不惱,臣和如煙姑娘清清白白的,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陛下莫要聽信讒言。”
“你好大的膽子!”名琛氣急,怒道:“朕是親眼所見,你卻說朕聽信讒言,你是在說朕的眼睛有問題嗎!”
“臣不敢!”予卿恭敬地說道,仍是一臉波瀾不驚,“臣隻是不想陛下被小人蒙蔽了雙眼,聽信了讒言。”
“你!給朕滾出去!”
予卿一驚,連忙磕頭:“陛下!”
名琛卻不理,依然朝他吼道:“滾!你給朕滾出去!”
“陛下……”
“滾!朕讓你滾!”
予卿見狀,知道名琛現在是怒火衝天,根本聽不進進言。心中焦急萬分,一想到楚卿還在慎刑司受折磨就心痛難當。思來想去,一個想法在腦中形成。荒唐至極,卻又無可奈何。
心中一橫,說道:“臣喜歡如煙姑娘。”
“什麽!”
麵對著名琛震驚的表情,予卿神色自若地再次開口:“臣喜歡如煙姑娘,所以臣才會去萱殿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