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梨花雪（4）
若有人問起她來，是否對今日之舉動會有所後悔？她也許隻是一笑而過，不做任何回答。
於她而言，這個答案已然不重要，因為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情字罷了。
姐妹之情。惜子之情。雲雲。
如煙尋來一套宮人服飾送到楚卿眼前，擔心地問道：“娘娘，您真要冒這個險嗎？要不讓奴婢去吧。您前去我不放心。”
楚卿接過衣服，朝著如煙甜甜一笑，想要打消她的擔憂，“沒事的，我會保護好自己的。再說了，有他作為接應一定會成功的。”
如煙知道楚卿口中的“他”是指誰，雖然早已接受了這個猶如晴天霹靂般的事實，但還是聽到楚卿提起他時，心口會隱隱作痛。
低下頭，幽幽開口：“可是……”千萬個假設和不好的設想都堵在嗓子眼，說不出來。她不知道為何隻要一看到楚卿的笑容就會覺得什麽都不怕，沒有任何顧慮。
“我沒事的。放心吧。”楚卿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一如既往的動作，讓如煙一陣感動。她也放心地讓楚卿前去一試了。
當楚卿換好了衣服混進正急匆匆前往宸殿的宮人當中後。如煙站在一旁看到她轉過頭來，快速地對自己投以微笑。一副誌在必行的模樣。
如煙這時才有點明白了，為何予卿大人對娘娘這般上心了。或許這正是娘娘獨特的心性感染了他吧。正這樣想時已不見宮人的蹤影，卻在抬頭之際看到皇後一眾人正肅重地朝著這個方向走來。
心下慌亂，忙隱在宮牆拐角處。待皇後一行人走遠時，這才舒了一口氣。偷偷跟上，一起去了宸殿。
楚卿跟著一眾宮人來到宸殿，還沒踏進宮門遠遠就聽見顧蒔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聲。聲音淒厲，痛不欲生。她聽在心裏隻覺得心口處突然崩裂了一處，大量的血液趁勢而流出。
她蒼白了一張臉，抬頭看著匾額上宸殿二字有些心緒不寧。眼前似浮現出顧蒔生產時的痛苦畫麵，擾得她一陣頭疼。抬手正揉著太陽穴，後背卻被人輕拍了一下。
遲疑地回頭，卻見到一張稚嫩的麵容。隻見那人輕啟朱唇，說道：“你沒事吧？待會還要幫忙呢，這會兒提不起精神來，還怎麽做事？小心被逮住。”
那人言罷朝自己吐了吐舌頭，楚卿頓時被這一舉動給逗笑了，“多謝姐姐提醒，我會注意的。”
正在門外等待著的楚卿此時正是心急如焚，不知該怎麽辦。細算一下，予卿已經趕來皇宮了，而自己卻還沒有見到顧蒔。而這時響起了皇後洪亮，不慌不忙的聲音：“今日貞妃生產，有勞各位幫忙了。切記，一定要小心行事，莫要出了差錯。”
“知道了！”隨著一行人低頭應聲回答。隨後，慢慢地走進裏屋。穩婆的聲音越發清晰起來：“娘娘！用力啊！用力啊！”卻是聽見顧蒔用盡力氣的尖叫聲。
“啊！！！！”這響徹雲霄的尖叫聲驚得楚卿全身起雞皮疙瘩，汗毛聳立。耳膜像是被震破了般隱隱作痛。
此時，門外傳來名琛焦急的聲音：“怎麽樣了？顧蒔她怎麽樣了？”氣息不穩，語氣慌亂。
楚卿淡淡一笑，隨即不去聽。撩開簾子走進床榻。眼前的一幕卻讓她心驚膽寒，四肢發冷。隻見顧蒔全身仰躺在床上，單薄的毯子蓋在身上。發絲淩亂，汗水如瀑流般不停地流下浸濕了全身。下身卻是雙腿撐起，被大大地打開。穩婆雙手按住她的腿，目不轉睛地盯著生產的動向。
血液不停地流出，宮人們接過一盆又一盆血水，又換來幹淨的水。而後又是端著大盆血水出去，如此往複。房間內空氣越顯稀薄，濃重的血腥味四處彌漫著。
楚卿突然扶著桌角，俯下身子幹嘔起來。卻遭到穩婆的厲聲責罵：“你還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快滾過來！拿上幹淨的帕子給娘娘擦汗！”
她站起，強忍住身體的不適。拿著帕子一步一步地走向顧蒔。當她一看到顧蒔那張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時，嚇得身形不穩。而顧蒔突然握緊雙拳仰頭大聲尖叫起來：“啊！！！！”
耳邊傳來穩婆欣喜的聲音：“看到頭了！娘娘，再加把勁兒！快要生出來了！”楚卿回神，立馬走到床頭為顧蒔擦汗。正在煎熬的顧蒔突然睜眼看向了她，一瞬間的驚訝。
楚卿輕笑，在她耳邊低語：“姐姐，你不要擔心。我會在這裏守著你的。你一定會沒事的。”
一陣安心，虛弱地微笑。隨即又開始與生產較勁起來。門外的名琛確是等得焦頭爛額，擔心不已。“怎麽還沒好？怎麽還沒好？到底怎麽樣了？”此刻的他恨不得推門衝進去，守在顧蒔的身邊。
可是他卻不能這樣做，皇後上前抓住他滿是汗水的雙手，安慰道：“陛下不要擔心。妹妹和小皇子一定會沒事的。生孩子本就是這樣的，陛下您在耐心等待下。”
“朕知道，但聽見她的慘叫聲。朕心裏著實不好受。”名琛皺著眉，眼中盡是擔心。皇後不言語，隻靜靜地站在他的身邊，思索著。
顧蒔，本宮絕對不會讓你如願的！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產房裏不停地傳來穩婆的說話聲以及顧蒔的慘叫聲。楚卿握住顧蒔的手，不停地抖動著。她也怕了，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恐怖的場麵的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到顧蒔蒼白的臉，且因為連連慘叫而聲音變得沙啞。她的內心十分煎熬，擦汗的手也不自主地抖動起來。“姐姐……姐姐……你沒事吧……會沒事的……姐姐……”斷斷續續地說著話，眼淚也忽而落下。
滾燙的熱淚落在顧蒔的臉上，她虛弱地睜開眼看向已是淚流滿麵的楚卿，抓著她的手艱難地擠出一個微笑來：“好妹妹……我……我……”
“啊！！！！”話還沒說完，握住楚卿的手突然一用力，仰頭尖叫起來。楚卿的手被長長的指甲劃出一條血橫，但她全然沒有注意到疼痛。
她的眼裏隻有顧蒔，隻見她慢慢地閉上眼睛，抓住楚卿的手也慢慢地垂落。竟昏死過去。“生了……太好了。”這時，楚卿突然聽到穩婆小聲地感慨。
心頭一緊，猛然回頭。卻見穩婆臉上露出凶色，一隻手正張開朝著嬰孩的睡容慢慢伸去。“小殿下，別怪我。我也是被逼無奈。”
或許是知道有變故發生，小皇子自出生起就緘默地沉睡著，不曾哭叫起來。
“你在做什麽！”楚卿衝上去，一把揪住穩婆正欲行凶的手。穩婆嚇了一跳，語無倫次起來：“你你你……來人……快過來……”
屋內的宮人們紛紛放下活計，麵露凶相地朝著楚卿逼近。楚卿鷹眼一掃，冷笑：“原來你們都是皇後的人！哼！想害人，做夢！”說完，猛地從腰間掏出一把刀架在穩婆的脖子上。
“不不不……別……別殺我……求求你……別……”
楚卿回頭看向那群宮人，吐出一句話來：“你們還想試試嗎？”宮人嚇得搖頭，連連後退。
又對穩婆吼道：“把孩子給我！”穩婆顫巍巍地鬆手。楚卿接過孩子後退一步，警告道：“你們最好識相點，門外不止有皇後在呢。”
此時，一個人影從窗口跳進來，三步並兩步地走進裏屋。穩婆和宮人嚇得差點尖叫出聲，卻被來人用狠厲的眼神給嚇住了。
“你來了！快把孩子帶走！”楚卿欣喜地走上前，將孩子交到他手上。予卿看了她一眼，將手中的挎籃交給了楚卿。
“這是？”楚卿遲疑地接過，打開，大吃一驚：“死胎！”
“這個或許對你有用。我先帶孩子走了。”予卿說著，楚卿從驚訝中回過神來，說道：“謝謝你！你快走吧！等下要被察覺了！”
轉身之際，回頭囑咐道：“你自己要小心！”隨後，深吸一口氣帶著孩子離開。待她走後，楚卿看向穩婆，將死胎交到她的手上，冷冷道：“你該知道怎麽做了吧！”
“知道！知道！知道！”連連點頭，抱著孩子的手不停地顫抖。楚卿冷眼看向那群宮人，問：“你們呢？”那群宮人突然跪下，連連磕頭：“奴婢們不會說出去的！饒命！饒命！”
“那就好！”
當產房大門打開時，名琛立刻衝了進來。在看到床上陷入昏睡的顧蒔時，鬆了一口氣。又轉身看向穩婆，問道：“孩子呢？”
穩婆打了冷顫，慌亂跪下，哭叫道：“奴婢無能！娘娘生了個死胎！小皇子他……夭天了。”
“什麽！”名琛驚得腳步不穩，搖晃著退了好幾步，腰身撞到了桌子。皇後見狀，驚呼：“陛下！”
待名琛從震驚中漸漸緩過來一些後，他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下跪之人，聲音顫抖得很是厲害：“你……你說……什麽？”
穩婆低著頭，身體顫抖地回答：“娘娘她生了個死胎，胎兒早就死在腹中了。”
名琛隻覺得五雷轟頂，耳中轟鳴不止。雙眼空洞地睜著，整個人猶如失去了靈魂般，飄飄忽忽。說話的聲音也是如同幽靈般毫無生氣：“怎麽可能……明明……明明那時候……”
腦中浮現出那日與顧蒔閑坐在涼亭下，自己俯身貼在腹上時感受胎兒動作的場景。那時候，明明還好好的……
眼淚無聲地流下。“孩子，在哪？”搖晃著身體，氣若遊絲地問道。穩婆一顫，將懷中的嬰兒輕輕舉起。名琛流著淚接過，雙手不停地顫抖著。
懷中的孩兒，麵色蒼白毫無生氣，五官清秀端正。乍看之下並無異樣，隻是沉睡著罷了。名琛的手慢慢地撫上那嬌小的麵容，柔軟但卻冰冷的皮膚觸碰在手心，內心更是痛楚萬分，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嬰孩平靜的睡容上。
皇後輕輕走上前，柔聲安慰道：“陛下，事已至此，請節哀。”名琛不再理會她，轉身看向床上昏睡著的顧蒔，心疼道：“她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滿心歡喜地期待著孩子的到來，可如今……”
再無法言語，任憑眼淚沾滿麵容。他仰著頭，艱難地呼吸著。自鳶兒難產而亡，輕楚自殺後，他再也沒有像這般難過了。不知是上天在懲罰他，還是自己在懲罰自己。
隻有無限的痛苦在不斷地擴大著，刺激著他的神經。也不知這樣呆站了多久，他突然轉過身來，將懷中的孩子交與皇後。此時的他，臉上掛滿淚痕，呈現出頹態，緩緩開口：“好生葬了吧。”語罷，傷心欲絕地離開了宸殿。
趁著混亂而溜出來的楚卿，在半路上突然停下來，俯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因為太過急躁竟咳嗽起來。這時，如煙也小跑過來關切地問道：“娘娘您沒事吧？”
楚卿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已經處理好了，我沒事了。快回去吧。”
而在另一處，予卿騎上快馬一路狂跑出了皇宮，直奔家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