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如夢令（2）

  他在氣憤之下，拂袖而去。心中的怒氣將那些情愛通通積壓在心底最深處，難以重見天日。而他也隱隱感覺到，這一離去，他與她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再也回不去了。


  十日後的一個下午，輕楚跟以往那樣坐在庭院內讀書。她一隻手撐著腦袋，側著頭，一隻手輕輕翻閱著書籍。她的視線落在那墨跡清晰的字上。


  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


  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


  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這是唐代詩人李商隱的詩，是一首寫落花的詩。她細細讀來隻覺得心生荒涼，悲憫之情。可她卻不知道這荒涼，悲憫為著什麽。隻是啟唇將它們逐字逐句地讀著，不覺竟留下兩行清淚來。


  輕楚自己著實嚇了一跳，連忙坐正身子，取出帕子來拭淚。而後，卻又苦笑著嘲弄道：“從何時起，我竟變得這樣多愁善感了。”正說著，遂看到宮人領著總管公公走了進來。


  一愣，起身。向他盈盈施禮。問道：“公公前來，可有何事？”那公公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遂強顏歡笑地說道：“娘娘……奴才此次前來……是……是來頒旨的……”


  輕楚視線微低，看到他的手中恭敬地捧著的黃色的聖旨，淡淡一笑：“有勞公公了。”與宮人們一同跪下，聽旨。總管公公看到她一副從容自若的模樣心生同情，卻也隻能無奈地搖搖頭，打開聖旨，高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楚妃陳氏心腸歹毒，殘殺宮人。即今日起，廢除位分，降為庶人。打入冷宮，閉門思過。欽此！”


  公公宣讀完聖旨，長歎一口氣，語氣柔和地說道：“娘娘……接旨吧。”輕楚愣愣地抬頭看向那黃色的聖旨，木訥地伸出雙手接過聖旨，恍惚道：“吾皇萬歲萬萬歲。”待公公走後，輕楚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癱坐在地，手中聖旨滑落展開。那“打入冷宮”四個字突然閃閃發亮起來，格外刺眼。


  輕楚失神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她將宮人們的呼喊聲隔絕在外。她自嘲地笑了起來，心想道：若不是這聖旨，我尚要忘了我是個冒名頂替之人。原來我不是什麽輕楚，我叫陳卉染。


  “嗬嗬嗬……”輕楚低聲笑了出來，她的身子一聳一聳地晃動著。當時她入宮時，聖上曾免了她的欺君之罪，又讓她得以用著“楚”為封號在宮中生活。在這偌大的皇宮中除了自己也就隻有名琛知道她的真名。其他人不過冠以封號為稱謂。


  “小姐……如今我這樣，到底是對是錯呢？”她痛苦地閉上雙眼，流下淚水。她想到了她曾服侍的主子，陳家大小姐。若是沒有她，自己如何會有現在的一切。可是這一切，到底是好是壞呢？

  就在輕楚陷入痛苦無法自拔時，名琛走了進來。他悄無聲息地走到她眼前，麵無表情，聲音冷淡道：“楚妃！”他厲聲地叫她，不是往日的“阿楚”也不是“愛妃”。他喚她“楚妃”，這一聲將輕楚的心徹底擊碎。


  輕楚緩緩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看著這張熟悉的臉，她癡癡地喚道：“琛……”名琛眉頭一皺，眼中生出厭惡之情。他拂袖狠狠地說道：“陳氏你竟將聖旨棄之於地！你是在藐視朕嗎！你今日便搬出這蘭殿吧！沒有朕的允許不許出冷宮一步！哼！”名琛憤憤離去，不曾留戀一眼。


  那些宮人跪爬到輕楚身旁，抱著她的身子大哭起來。輕楚麵色蒼白地盯著名琛離去的背影。她似乎感受到自己的魂魄早已飛出了身體，飛向了九天。


  “為何……為何要這樣對我……為何不相信我……”她突然猛地推開眼前抱著她的人，俯下身子劇烈地咳嗽起來。四下的宮人們慌亂地看著她不知所措。“嘔——”一口血嘔出，噴灑在地上。“娘娘——”宮人擁上前，擔心地叫著。


  輕楚慘淡一笑，虛弱地說道：“我已經不是什麽娘娘了……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原來便是這般滋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