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平生秋（2）
深夜，黑暗將整座皇宮籠罩著，肅殺的冷寂和殘剩的炙熱在黑夜裏湧動著。一個身影從萱殿中溜出來，躲進黑暗中快速地朝著鳳殿奔行著。雙眼看向四周，鬼祟地打探著，見無人跟蹤更是加快了腳步。
憑著記憶深處描繪的近道，很快地來到鳳殿前。而此刻算好了時辰的鳳殿管事姑姑，打開殿門讓她進來。
“事情都辦好了？”皇後坐在銅鏡前，任憑宮女為她卸去頭上金燦燦的飾品。她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消失，便知道她要的消息帶來了。
那宮女低著頭，向皇後行了禮，恭敬地退到一旁，說道：“照娘娘吩咐，已經把字條放到卿娘娘能看到的地方，並無他人發現。”
“哦？你可親眼見她看到了那字條？”皇後反問道，語氣中帶著威嚴。
那宮女身子一顫，連忙道：“奴婢雖未親眼瞧見，但奴婢一直守在門外，清楚地聽到卿娘娘痛哭的聲音，以及說話的聲音，想來必是瞧見了。”
“她說了什麽？”
“卿娘娘說為什麽不直接殺了她。”
“嗬——”，皇後冷笑一聲，挑了挑清秀的眉，“殺了她？本宮為何要殺她？更何況本宮不喜殺人。”
“此事你做的很好，下去吧。繼續盯著她，有什麽異常就來稟告。”皇後起身，淡淡地看了那宮女一眼。
“娘娘，那我的家人……”宮女小聲地詢問著。
“本宮已讓他們回家了，而且備好了銀兩，明日便送去。”
“謝謝娘娘大恩，奴婢定不負所望。”宮女歡喜地說道，朝著皇後行了個大禮，隨後便退了出去。
管事姑姑見那人離去便走上前，低聲問道：“娘娘為何留她？還如此厚待她的家人？”
“留她自有道理，本宮要她留在楚卿身邊好生折磨她，區區一個伶人也敢迷惑皇上，真是可笑。”皇後惡狠狠地說道，眼中充斥著狠厲。
“那……楚娘娘那邊呢？派誰去盯著？”
“她？暫且不用。她如今備受皇上冷落，且受麝香毒害不清。”
“對了，皇上可知道楚妃無法受孕之事了嗎？”皇後轉身看向那管事姑姑。
“太醫已經將楚娘娘身上染有麝香的事告訴了禦前侍衛，想來陛下已經知道了。”
“那就好。”皇後勾起嘴角，心情大好。
名琛批完奏章，便從政殿走了出來，內監小心地跟在他的身後。他抬眼看了看月色，滿天的星辰一閃一閃的讓他心情有些舒暢。他沿著鋪滿鵝卵石的小路慢悠悠地行走著，眼中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內監快速地跟上他的腳步，在他身側輕聲問道：“陛下，天色不早了，去哪宮歇著？”名琛眼神暗了暗，並不回答，隻是往前走著。走到了路的盡頭轉了彎，看著兩旁高聳的城牆有些壓抑。
他問：“前麵是何處？”
內監隻是抬眼瞧了瞧，便說：“前麵是蘭殿，楚娘娘宮中。”
名琛步子一停，他站在黑暗中滿目悲傷的望著前方被城牆包裹著的宮殿發呆。他仿佛透過厚重的城牆看到了蘭殿中的輕楚，她此刻正坐在院內抬頭看著星星，並一顆一顆地數著。名琛甚至還幻聽到輕楚用那充滿悲傷的聲音數著天上的星星。
他的心在隱隱作痛，而且疼痛在無限放大著。他痛得咬緊了牙關。他隻要一想到曾經他們一起坐在蘭殿的台階上看星星，他的阿楚就靠在他的肩頭緊緊勾住他的臂彎時。他的心就更加疼痛，就像是有人拿著鋒利的劍往他心上刺，一劍一劍地刺著。
“以後，阿楚會一直陪著陛下。陪著陛下數星星，然後一起回家。”
名琛再也承受不住心中那如同暗潮般洶湧的相思，他加快了腳步直直地衝向蘭殿所在的方向。身後的內監被這突如其來的提速嚇了一跳，他連忙小跑著追趕。
當他站在蘭殿前，抬頭看到那塊匾額時，他又抑製住了敲門的動作。而正當內監想要大聲高呼“陛下駕到”時，一個淩厲的眼神看向他。內監顫顫地把話咽了下去。
銀色的月光落在金色的匾額之上，就像是為它剁上銀白色的輪廓，那兩個字在月色中泛著冷清的白光。名琛看著那匾額陷入很深的回憶。
他記得當年他的鳶兒為這座新建的宮殿起名為蘭殿時，她就曾請求過自己：“陛下，蘭殿匾額的題字就讓臣妾來吧。”而當時自己正陪著她在臨摹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看著她那雋秀柔韌的字跡，名琛打趣道：“難道愛妃要用這樣的書法題匾額嗎？”她聽著那嘲笑的話語便有些不高興，索性甩下筆，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用堅定地口吻說道：“既然陛下不信，那便與我打賭如何。”
“好啊？怎麽賭？”名琛玩心大發，笑著問她。
他的鳶兒一本正經地說道：“若是臣妾的題字不像陛下所說的那樣，那陛下就臨摹十張臣妾寫的《蘭亭集序》如何？”
“那要是如朕說的那樣呢？又該如何？”
“那臣妾便臨摹十張陛下寫的《蘭亭集序》，並且永不題字。”
“好。”
蘭殿上匾額的那日，他的鳶兒拿起筆認真地寫著那兩個字，果然不同往日的字跡。她驕傲地說道：“陛下輸了。”當時名琛隻是笑，並沒有告訴她，她寫的那兩個字還是有一股柔勁在裏麵。
當天夜晚，名琛帶著他臨摹的十張《蘭亭集序》去了蘭殿。她興奮地拿著它們左看右看，並對他說：“臣妾會好好收藏的。”
名琛是在內監的呼喚中回過神來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內監。隻見內監走上前來，低頭輕聲問道：“陛下，可要進去？”
名琛留戀地看了看蘭殿的大門，隨後說道：“去萱殿。”轉身離開，走向了黑暗中，而此時的蘭殿恰巧熄滅了燭火，陷入了黑暗中。
內監走到萱殿門口，便操著尖嗓高呼道：“陛下駕到。”殿內的宮女急匆匆跑來開門迎接。名琛見來人中並無楚卿，便詢問一旁的宮女：“你們的娘娘呢？”
“娘娘在裏屋。”宮女恭敬地回話。
“可是睡了？”名琛又問道。
“不曾。”
名琛輕輕皺眉，心中思忖道：今日這是怎麽了？往日都是親自出來迎接的。難道……
一個不好的念頭生起，名琛快速地走進屋內。隻見楚卿正端坐在床邊，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他悄悄走近，柔聲問道：“卿兒，這是怎麽了？”
楚卿緩緩的移動視線對上他的雙眼，用冰冷的語氣質問著他：“陛下為何要瞞著我。”
名琛仿佛被閃電劈中了似的動彈不了，腦中想起了巨大的轟鳴聲。
“你知道了？”他緩慢地說著，仿佛用盡全身力氣。
楚卿狠狠地瞪著他，眼中盡是怨恨和責怪。這樣的楚卿讓他覺得很是陌生，他湧起了想要逃離的衝動。
“陛下不告訴妾，難道是想瞞妾一輩子嗎？”
“不……朕隻是……不想讓你傷心。”
“妾的孩子沒了，無法再孕！陛下卻瞞著妾，還讓所有人都瞞著，陛下這樣做難道就不怕妾傷心嗎！”楚卿突然激動著，聲音變得大起來。
名琛沉默著，隻是靜靜地聽她說，承受著她的憤怒。
“妾的孩子沒了，那可是一條生命啊！妾那可憐的孩子還沒見過他的父皇和母妃就這樣死了！陛下難道不傷心嗎？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啊！啊啊啊！”楚卿雙手抱住頭痛苦地大叫著，眼淚泛濫。名琛衝上前去緊緊地抱住她。
“對不起，都是朕不好，都是朕的錯，是朕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楚卿一把推開名琛，名琛踉蹌地站定，睜大雙眼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發了狂的女人。
“都是她的錯！是她殺了我的孩子！是她！如果不是她的糕點，我就不會小產！都是她！她是魔鬼！”
“不是的！”名琛聽到她這樣誤會輕楚，怒氣突然湧上心頭，他朝她吼道。楚卿被他突如其來地憤怒嚇得住了口，她流著淚傷心地看著他。
“你什麽都不知道！阿楚她根本就不會害人，她那麽善良怎麽會去害人！更何況你是她疼愛的妹妹。你之前一個勁楚姐姐，楚姐姐的叫著，現如今卻要汙蔑她，你不會心痛嗎！”
“可是，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不是她！她也是受害者！”
楚卿一驚，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她睜大雙眼怔怔地看著名琛。名琛哀傷地回看她，語氣沉重地說道：“你楚姐姐她……她……”名琛悲傷至極，難以說出實情。
“她怎麽？”楚卿恐懼地開口。
“她……再也無法生育了。”名琛說完這句話便沉默著，他抬起頭強忍著淚水。
楚卿隻覺得胸口壓著一塊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努力地張了張嘴，艱難地呼吸著。
“怎麽會這樣……”無聲地哭泣著。
名琛平複好情緒，平淡地看著她，冷冷地說道：“現在，你還恨她嗎？”見她傷心欲絕，有些於心不忍，隻說了一句：“你好生休息。”便離開了萱殿。
踏出萱殿的那一刻，名琛突然覺得自己極度的疲憊。他從來都不知道這座皇宮那麽的可怕，那麽的黑暗。他開始為他和輕楚的未來充滿了擔憂。
“鳶兒……朕到底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