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酒後醉言

  桃子追出黃府大門，就看到黃三爺，他並沒有走遠，孤零零站在拐彎的小道口，抬頭望著身邊一棵老槐樹發呆。


  四月底五月初的天氣，說熱也不是特別熱，陽光透過樹葉間隙，投下一溜一溜的光，照在他白發和皺紋上，桃子仿佛看到老家清湖山下的張家村，那些閑來就在村穀場上，靠著牆曬太陽的老人們。


  那些老人是那麽的清閑，每天就聊聊誰家娃子又幹了啥缺心眼的事，今天誰家的婆娘做了啥可口飯餐，明天天氣適不適合出門曬太陽……


  他們從來不用考慮有沒有地方住，一家老小會不會活不下去……


  桃子上前，拉扯黃三爺的袖子，“三爺爺！我還是……”


  “丫頭啊，我知道這城裏哪家有好酒……”


  黃三爺打斷了桃子的話，用粗糙的手抹了一把臉，低下頭對桃子露出溫和的笑容。


  “……走，陪三爺爺去喝兩杯吧！”


  望著黃三爺希翼的目光，桃子隻得點點頭，隨著行到主街上，在幾個街巷裏三拐兩繞，尋了一處有些破敗的老酒家。


  這酒家不似尋常店坐落在那熱鬧的主街，反而蝸居在僻靜的街巷裏，很是冷清的樣子，但是還沒靠近，一股股清淡優雅的酒香，就隨著微風飄蕩而來，聞之清冽淨爽回味悠揚，很有種未喝先醉的意境。


  黃三爺目光瞬間炸亮，咂著嘴巴興衝衝奔著酒家而去，“果然還在，啊哈哈，十年了，十年前我送大哥他們來此定居，就是在這個酒家，沒想到如今還能尋到，哈哈哈哈！”


  黃三爺暢快的笑著推開酒家門，桃子隨黃三爺進去找個角落坐下。


  “來來，那個酒，還有那個酒，還有這個酒，都給我來兩壇子，還有那個小魚幹，江米豆，給我滿滿的上兩盤子！快點啊！”


  黃三爺一口氣點了七八壇子老酒，等酒一送上桌，就抱起酒壇喝起來，還非要給桃子也倒上一杯。


  “丫頭，我給你說啊，這個酒啊，它可是好東西。你高興了，可以喝酒！你不高興了，可以喝酒！你傷心了，可以喝酒！你憤怒了，還可以喝酒！隻要你有情緒，隻要你心裏憋著事情，你就可以喝酒，沒有什麽事是不能用一壇酒解決的，如果不能，那就兩壇……”


  黃三爺一邊嚷嚷著灌完一壇酒，一邊伸長了手臂又提過去一壇酒，仰頭幾口灌了下去，摸著嘴巴抬眼瞧著桃子望著她自己麵前的酒碗發呆。


  他醉醺醺的嘿笑，“小植妖，你這表情……是準備思春呀？”


  桃子羞的臉瞬間漲紅，一跺腳，“三爺爺，你很無聊，我……才沒有……”


  黃三爺嘿嘿笑著繼續灌自己，“嘿！別說‘不是’‘沒有’這種話啊，當年在這喝酒時，老二就這幅表情，我眼瞅著，果然回去後沒幾天，就領著二嫂上門了。你這個年紀，想情人也是正常的，再說現在已經進入初春時節，妖族繁衍生息的大好時節啊，多正常的事情。”


  桃子本來隻是臉紅，現在感覺全身都紅彤彤的，羞憤的嘴角抽搐，沒好氣的提起一壇酒扔了過去，“三爺爺，我是植妖，植妖啊！你什麽時候見過植妖思春？”


  黃三爺已經喝醉了，聞言愣了愣，有些糊塗的抓抓頭，“植妖……植妖難道不發春啊，好可惜啊！”


  桃子被氣樂了，知道他已經喝迷糊了，也不再多言，安靜的坐在一旁，見他酒碗空了，就給他倒酒。


  時間慢慢過去，等黃三爺足足喝空六壇老酒，這才吐著一口酒氣，翻起眼皮，一雙渾濁的眼睛，突然可憐兮兮看向桃子。


  “……你知道嗎……我錯了……我不該來的……其實……他們隻是……客氣了一下吧……不是真的……需要我……”


  他蒲扇大的手拍著酒壇子，發出咚咚響，兩眼迷蒙的望著酒家門外的天空，打著酒嗝抱怨，“這天啊，為什麽……是晴天呢？老子現在心裏不爽啊，它不該是暴雨天，也該是陰天吧……”


  他把酒壇子咚一聲丟在桌子上，大手握成拳頭捶在自己胸口，一下下發出咚咚響聲。


  “必須是陰天啊，必須啊……因為……我這裏堵得慌……它堵的慌啊！它堵啊，它憋屈啊，它不明白啊，不明白，這他媽是怎麽回事啊！”


  他又重重的捶打幾下自己胸口，眼眶裏濕潤起來，鼻音漸重，聲音憋在胸腔裏，發出甕聲甕氣的低鳴。


  “……以前啊，我們在那片小山坡，生活的無憂無慮，每天隻考慮吃什麽，隔壁的山豬一族會不會來偷我們藏的食物……後來，後來他們開始尋覓配偶了，我就，看著他們建立小家，生下後代！我看著他們逐漸繁榮的小家族，但是，我們兄弟幾個之間的親情，卻漸漸淡了！我就想啊，隻要我沒有建立自己的家，我們三兄弟就還是一家的，我們不會分彼此的……所以啊，我可以一輩子沒有自己的家，我要守護我們這個大家……”


  黃三爺說著說著，身子萎頓趴到桌上，翻著酒碗給自己又灌了一碗酒，“我守在祖地，守著我們的家，可是……他們一個個都隻會埋怨我為什麽不放棄那破地方，嘿，破地方……那他娘的是我的家啊，我唯一的家啊，是我一輩子守護的家啊，咋就成破地方了……”


  他說著又要去倒酒，桃子知他雖然愛喝酒，卻不勝酒力，這七八壇子老酒灌下去，已經超越平時了，急忙攔著他。


  “三爺爺，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沒有，我沒醉，我不回去！那破黃府，連給我喝酒都要，看老大的臉色……我自己出來喝酒，還不行嘛！”黃三爺搖晃腦袋抱怨。


  桃子愣了愣，幹脆主動提起酒壇子給他倒上，“三爺爺，你慢慢喝，還有很多！”


  “好好，還是，你好，給我喝酒……”


  黃三爺顯然喝醉了，伸出手去拿酒碗，愣是從旁邊來去幾次也沒碰到酒碗，他不服氣的咕噥一聲，雙手伸出去，眯著眼睛瞄準了，用力一合，終於重重的捧住了酒碗，搖搖晃晃端起來，送到嘴邊，咕咚一口灌下去，酒碗摔在地上，他整個身子往桌子下麵溜去。


  桃子眼看他就要鑽桌子地下去了，急忙一把拉住，“三爺爺，你醉了，我扶你回家休息吧。”


  “家？什麽家？……哪裏……哪裏還有家！嘿，那個……那個院子啊……那個不是家……不是我的家啊!”


  黃三爺揮手打開桃子扶著的手，全身癱軟的趴在桌子上，捏起盤子裏一條小魚幹塞入口中咀嚼，口齒不清的繼續說道。


  “……什麽叫家啊？有親人的才叫家啊！那個破山坡不是家！那個破院子，也不是家！家……家是一家人……是家族和順，是長盛不衰！嗚嗚，我沒有家……沒有家啊……我沒有家啊……”


  說到最後，聲音帶著嗚咽聲，已經混沌不清，再片刻呼嚕聲起，已經睡了過去。


  桃子叫了幾聲“三爺爺”，見他沒反應，歎口氣，隻能待坐在一邊，打算等到他睡醒一覺後，再扶他回家。


  正無聊的叼著小魚幹啃，猛然瞧見酒家門外，匆匆跑過去一個身影。


  桃子眯眼，看了睡熟的黃三爺一眼，叮囑酒家代為照顧片刻，她出了店門，追著那道身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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