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京城(三)
那孩子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對手中南詩雨塞給他的糕點愛不釋手,甚至用他那聶儒儒的聲音向南詩雨致謝,南詩雨伸出手輕撫著那孩子的頭。
路人見狀,紛紛讚賞南詩雨有教養:“不愧是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女兒,這氣度就是不一樣。”
“就是就是,哪像咱們這些個村婦,隻會當街叫罵,冤枉好人。”
“你這人怎地這般講話?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婦人瞧著知道這形勢對自己不利,急得一手抓住孩兒轉過身來,一個大巴掌打落了孩子手中的糕點,狠聲嗬斥:“你怎能隨意接過別人的東西?這裏頭下了毒要毒害你的你知不知道!”
那孩子瞧著糕點被打落於地,瞬間癟了嘴,眼淚洶湧而出,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怎麽這樣?這可是自兒的孩子,好聲好語教導才是呀。”
“說不定是心虛,怕得慌。”
這便是三人成虎,五人成章的厲害之處。人群中指責婦人的聲音越來越大,如同潮浪拍擊沙麵,越來越凶猛。
那婦人卻是個不講理的,絲毫未理會人群的指責,大著聲音非得說是南詩雨撞了人就得給個說法:“別管你是哪個大人家的姑娘,你這個小姑娘太不講理!就是仗勢欺人,有錢也不是這樣的!”
柳媽忍無可忍,從方才開始她就看得明白,這根本就是在碰瓷,對方就是在圖謀不軌:“怎地京城裏還有這般不講理的潑婦?你這分明就是強詞奪理!”
那婦人根本就不願搭理柳媽的話,隻懂得一個勁地大喊南詩雨是個有錢人,撞了人不賠錢還欺負人,招呼路邊更多路過的人前來觀看,道路沒一會就被堵得水泄不通。
南詩雨拽住了柳媽,不讓她上前去跟那婦人說理,那人根本就不願講,隻想把事情越鬧越大罷了。忽然不知怎地,南詩雨雙眼通紅竟是落下淚來,低聲哽咽:“我也不知是哪裏得罪了這位夫人,非得這般對我糾纏不放。”南詩雨啜泣著,不一會就帶上了重重的哭腔,“我我不日方回京城,你卻這麽清楚我的身份。”
那婦女上前原想指著南詩雨破口大罵一回,誰料南詩雨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我母親命苦,不久前便過身了,這才來京城投奔父親,看來看來京城也待不下去了!”說罷淚如雨下,竟如斷線手串,攔也攔不住。
說完之後南詩雨也絲毫不顧及大家閨秀的身份,從小聲啜泣變成了大聲哽咽,哭得可謂是撕心裂肺。南詩雨趁著用手帕擦拭淚水的時候向後頭的柳媽使了個眼色,柳媽當即會意也跟著南詩雨哭了起來。
眼看這一老一小,越說越淒慘,柳媽上前去帶著哭腔安慰著南詩雨:“小姐可得注意著些身子,夫人過身了,可是小姐還得好好活下去呀,否則讓夫人如何安息啊?”
不明所以的過路人這麽一瞧,原來原先的嫌棄人竟是受害者,身份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著實是驚人,不過也對南詩雨的身世頗為同情。
有人忍不住率先站了出來,指著那婦人替南詩雨講話:“你怎地這般黑心!市井潑婦居然要去陷害一個剛喪母的小姑娘!”
“就是就是,對人家的家世如此了解,定是受人指使來陷害人的。如今這世道,真是人心凶險。”
“既然如此,何不抓了她去報官!這婦人受人指使來陷害姑娘,若是今日就這樣放了去,不知來日還要去陷害誰家的女兒呢!”
“對,抓她去報官!”
“報官!”
人群中向著南詩雨的呼聲越來越大,南詩雨稍稍平複了自己的心緒,眼底帶著陰笑看著那不知所措和眾人叫罵的婦女,一瞬臉上又恢複了平靜。
另一些婦女也不跟著喊,便上來忙著安慰南詩雨:“姑娘安心,定會有人幫你的,不會讓這惡毒的婦人欺負了你去。”
南詩雨哭得雙眼通紅,方才哭得太狠眼下竟有些累了,紅著眼眶向眾人微微欠身行禮,金枝跟紅花見狀也忙跟著行禮。
這群路人哪裏見過這樣的陣勢,向來都是他們給有權有勢的人家行禮,今日居然反了過來,輪到他們的身份被抬高了。他們何時收到過這樣的好處,被南詩雨這麽對待一回,心裏那叫一個高興,一時心中滿足的很,幫著南詩雨的心也越來越堅定。
南詩雨被金枝扶著坐下,紅花拿過水袋讓南詩雨喝了幾口,南詩雨喝過水緩過來後委屈感歎道:“初入京城,隻知這城中的繁華,竟不知這城中還有如此狡詐之人。京城如此好,可惜眼下我連家都回不去。”
方才被南詩雨行禮的那群人立馬站了起來,拍著胸膛保證,叫南詩雨不必太擔心,他們定會護送南詩雨平平安安回到南府去。
“還有啊,定要抓住那婦女,讓她知道欺詐的後果!還得教她說出這幕後的主使之人,免得日後還有別家的姑娘被害。這姑娘家本就不易,這一來二去名聲壞了可如何了得?”
那婦人沒想到會是這樣,聽了這些路人的話當即臉色大變,開始大呼小叫:“你們冤枉好人!你們就是被這個女人的心思給騙了,我不去官府,你們冤枉好人!”
站在南詩雨麵前的幾個男人正想說些什麽,誰知那婦人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是跳起狠踩了抓著她胳膊的男人一腳,那男人吃痛大叫一聲鬆開了手,婦人便撒了潑般飛快推開人群向外逃竄去。
柳青早在南詩雨被冤枉的那一刻便忍無可忍,自然是不會允許這個婦人逃走,想也未想便把那婦人一腳踹了回去。
眾人當場再次將那婦人提到了南詩雨的麵前。南詩雨瞥了她一眼,不再望她,輕輕開口道:“罷了,大夥就放了她吧。”
抓住那婦人的幾個男人不解,勸說道:“姑娘可莫要心軟,這可是個惡人,對惡人心軟完全犯不著啊。”
南詩雨抬頭看了眼那個站在一旁不知發生了什麽的孩子,伸手示意他道跟前來,憐憫地看著他搖頭:“算了,不能當著孩子的麵,一會嚇著孩兒如何是好?放了吧。”說罷向金枝看了一眼。
金枝明白南詩雨的意思,當下從懷中掏出一小袋銀子來遞給那孩子:“是小姐的一點心意,就算你不是斷了腿也收下吧。”說罷也不等那孩兒是否接過,直接塞到了他的手裏,把南詩雨扶上了馬車。
路人瞧著南詩雨如此心胸,不禁誇讚:“這才是大家閨秀,有如此心胸,不愧是南家的女兒。”
也有的路人想的過多,瞧著這一片亂哄哄的,感慨道:“唉,這有錢人的日子也不好過呀。你瞧瞧,這還是姑娘家第一天回京呢就碰上這等事。”說完連連搖頭。
周圍的人瞧著熱鬧看完了便各自散去忙自兒手中的活了,馬車也在眾人的護送下向南府的方向行去,一行人浩浩蕩蕩,搞不好還以為是哪位宮中的主子回娘家來了。
人群散去極快,有幾個人影趕在南詩雨的馬車前率先回到了南府。
沒一會功夫,大街小巷裏就傳遍了,說是南府裏有個小姐回京城的路上碰著了惡人,感化眾人的事情,錯過這場熱鬧的人每每聽著皆紛紛讚賞南詩雨的大度。
片刻,南府的主院之中,一身雍容華麗裝扮的蔡春華正在聽著自己的貼身奴婢講的事情:“夫人見諒,是奴婢沒用,讓趙媽媽把事情辦砸了。”
蔡春華也不惱火,點頭讓那奴婢繼續往下說去。聽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蔡春華捏起一杏仁幹放入嘴中,沒想到幾年沒見到南詩雨,居然變得機靈起來了:“看來,我得去親自迎接我那女兒了。慶兒的事情是如何回事?你且去通知趙媽媽,讓慶兒從側麵進來,速速去找柳太醫過來瞧瞧,要小心保密。”
那侍女不敢耽誤,小跑著出去了。
馬車很快駛到了南府的門口,柳青上前來為南詩雨放下小凳子,南詩雨一隻手搭在金枝的手臂上下了馬車,抬頭一眼就能望見蔡春華攜家仆站在南府門口迎接她的樣子。
南詩雨望了一眼這南府,什麽也沒變,就是這裏頭的人情始終是變了。
蔡春華紅著眼眶在一圈人的陪伴下走到南詩雨的麵前,南詩雨亦是紅了眼。蔡春華臉露心疼之色,細細打量著南詩雨,這幅母慈子孝的場麵,如何教人不連連誇讚。
蔡春華如今已年過三十,可臉上還是未見絲毫的褶子,還如豆蔻少女般機靈。
“哎喲,這可是個人美心善的主,看來這家的小姐真是好福氣。雖然喪母,好在還有這麽個疼愛她的。”
“是啊,好福氣啊。”
南詩雨聽著覺得刺耳得緊,便向後退了幾步給蔡春華行禮:“二夫人。”
蔡春華似有略微的不滿,當著眾人的麵卻沒表現出甚麽來:“雨兒這是做什麽?與我這般生分,快快起來,這一路舟車勞頓著實是辛苦了些。怎地聽說你還遇上了土匪,你這麵紗”說罷就要伸手去掀開。
如此無禮的行為叫柳媽對蔡春華很是不滿,不禁上前解釋道:“這是在客棧時走了水,小姐被困其中,不小心損傷了麵部,這才戴著麵紗。並非是遇著了土匪。”
柳媽的話中帶話,有意也好無意也罷,皆在諷刺著蔡春華。
蔡春華一直在京城之中不出門,怎把這一路的情況了解地如此清楚,居然還上來就說土匪,隻怕是這其中的水有多深呢。
大家也算看得明白,當下紛紛不作聲,看南詩雨的目光也略帶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