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學
漫長的六年過去,再度看見這許多人,有時會驚覺,一切均已不同,有時卻又感歎,原來還是有些什麽都沒怎麽變。
比如楚向陽,她確實變了很多,有些令他意外,比如她那短寸頭,但也有很多是沒變的,比如她那濃黑如墨的圓眼深處的某些東西,盡管她以為藏的很好,他還是看到了,比如她那嬌小的身板,以及那依然沒什麽曲線的身材。
瞧上去,現在穿的內衣型號,和當年,也差不多的吧?
想起她剛穿上那次,知道那天她要趕著去任蕭傑的住處學功夫,他算準了時間守在她要經過的路口,看得出來,她刻意加快車速裝作來不及打招呼就飛快地前行,但視力良好的他還是如願地看到了她深色T恤下的細細的內衣帶勾勒出來的淺淺的痕跡。有它的保護,再去摸爬滾打,總是好一點吧?
也很奇怪自己那時候怎麽會那麽雞婆,硬是厚著臉皮到了那家內衣店,裝著成熟忍著賣內衣那中年大嬸“買給女朋友”的說笑買了那件小東西,再嚴實地裝進小盒子找了快遞寫上她的地址和電話,當時他好像是這樣說服自己的,就當是不當心打她那一下的賠罪好了……
還是當時年紀小啊。
所以,那時候還真是做出了數不盡的別扭和愚蠢的行為。或許,在旁人看來,頂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就是他的轉學事件。
那年他15歲,楚向陽16歲,剛升入德明高中。
他之前就讀的可是全國知名的私立學校龍淵中學,突然轉學到德明高中這所師資、知名度,教學水平等皆一般的公立高中,任誰都覺得不理解,他不管這些,隻是跟身在國外的老爸打了個電話要求轉學,老爸問起理由,自己好像是胡謅著說是那私立學校太悶了,總之就是要轉學,態度之堅決使老爸沒轍,幾個電話搞定。
因為年輕,所以很多的衝動行為和無厘頭都成為可能。當時好像真沒想那麽多,隻是覺得之前的童年,少年時期,自己雖倍享了顯赫家境,出色容貌,過人的才智所帶來的榮耀,久而久之,習以為常,榮耀和虛榮感常伴隨著倦怠和不屑而來,直到楚向陽出現。
與她神采飛揚送來的晚餐一起到來的除了溫馨可人的美味還有那些瑣碎平常卻真實的煙火人間味,在楚家小屋打混的時間從來都過得那麽快。他隻是一介老顧客,卻每每在那小屋裏流連不願歸,到底他也說不清自己貪戀的究竟是那些嬉鬧扯皮的閑散少年時光,還是那有又勢利又小氣卻又從來言笑晏晏令人觀之泰然的楚向陽?
年少的情思,那時候不明白,長大了卻隻能回味,更無從得知究竟。
他記得開學當天,老師萬分榮耀地介紹說他是“自私裏學校主動要求轉學過來的高才生”,全班女生皆兩眼放光地對他行注目禮,他站在講台上,如願地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楚向陽一雙杏仁圓眼瞪得大大地直看著他,心情大好。
老師安排他坐的位置就在她後麵兩排,他以為第一節課下課後她必定會來找他問點什麽,誰知她隻是微側身瞥了他一眼,就又扭過頭看徑自看向窗外不再理他。這就令他有些小煩躁了,她不理他也就罷了,每個課間四鄰的同學芳鄰們一個比一個熱情地找他攀談,他連抽身去騷擾一下安靜看窗外風景或埋頭又忙於什麽賺錢業務的她都不能。
直到放學,才有了機會,他硬是跟在她身後和她一起走,當時她拽拽得好不神氣,還是不理他。
“我沒騎車來,帶我回去。”不得已,他出手扯住她衣袖使她不得前行。
“20塊。”她不看他丟過來一句。那時他略高她一點,她一刻意低頭,他就無從看她表情。隻能從她不軟不硬,毫無情緒的口氣裏猜測她心情似乎不太好?
“那,我先付5天的。”抽出一張一百的遞給她。
錢是個好東西,據他了解,楚向陽從來不會和錢過不去。
果然,她小手一伸,很快地拿走紙鈔。
“現款現活。”她停下來,翻了翻書包找出零錢數了數遞給他。
知道她固執得很,他沒再堅持,把錢裝起來,生意就生意,她樂意做他生意,他就樂意買單。坐在楚向陽的二手小摩托車上,他狀似隨意地悄悄把手扶上了纖腰,不知是她真粗心還是故做不知,沒有被一巴掌把手打掉,他嘴角的笑容一路咧到家。
知道後座的小子必然是一副誌得意滿的開心模樣,其實他手一扶上她腰,她就察覺了,本能地是真想一巴掌揮過去的,但,這天,她卻意興闌珊,就連回應他的“小冒犯”的興致都沒有,她的心裏此時正經曆著好一番細思量。
她和他所擁有所存在的本是兩個圈子,這之前,他充其量不過是他們家的一個享有特殊待遇買單大方的老顧客,雖然其間,他與他們姐弟三人混成爛熟,嬉笑怒罵有如一家,可每次她手一翻讓他買單,她從不客氣,他也從不含糊。知道他轉學過來,她突然有種警覺,似乎從今以後,自己的生活已經即將完全被他入侵了。
可不是?他沒事就晃到他們家來,明月和朗星已經很習慣於和他笑鬧玩樂,連她去任蕭傑的暫居點他也常跟著去,一來二去和誰都熟,大家習慣於看見她就能看見他。如今,他轉學過來,也就是說,她身在學校的時光,都一樣免不了要時時處處地適應他的存在?
可是,這算什麽情況呢?他們是什麽關係?或許,是朋友?可是是朋友的話,以後他吃飯,幫他小忙之類,怎麽還能再收錢?他好像也絲毫沒有打算不付錢的意思,那,就還不是朋友?
是?不是?究竟是?還是不是?
……
一路上,楚向陽腦中的疑問也沒有得到一個答案。小摩托車一路前行,最終的終點是楚家小屋,慣例,杜飛宇的晚餐也即將在這裏解決。
“杜飛宇。”
她停好車,他已經自顧自要邁入楚家小屋的房門,又被她認真的這一叫給叫住了。
他回過頭,微蹙眉看向欲言又止的她。
“以後,你在這吃飯……要不就不用給錢了。”
說到這裏,她心裏其實掙紮得很,畢竟年紀輕輕,再說自小仗義正直的老爸灌輸給楚向陽的就有“好朋友不分彼此”的理念,所以雖然少小當家嚐盡人間疾苦,可是必要時候的仗義她還是有的。所以遲疑歸遲疑,她終於還是把這大方而又朋友義氣的提議給說出來了,雖然心裏還是小小地心痛了一些,流失了一個重要的老顧客呢。
“不用給錢?”這下子摸不著頭腦的反倒是杜飛宇了,“為什麽?楚向陽,你怎麽突然這麽大方?或者,你是想提出別的條件來交易?”
不怪他理解不了,他哪裏知道楚向陽心裏想的什麽,隻是想當然認為她這麽提議,自然是有其他的交易條件來替代。這本能卻愚蠢的反應,直到多年後再想起來,他也後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