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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誰是無名之輩

  對於大多數參賽選手而言,沈清辭是故事裏的角色。


  可並沒有多少人意識的到生活和故事的距離往往隻隔著一條短短的過道。


  第一排評委席最靠邊緣的位置上。


  一個留著胡渣的男人,像是酣睡般的臥榻在靠椅上,不修邊幅的衣著形象和整個音樂廳格格不入。


  隻是他渾濁的眼睛似乎從沒有離開過舞台前的鋼琴。


  全場都在寂靜的等待著。


  沈清辭的學生,演奏貝多芬。


  一首太過於普通的曲目,一枚太過於特殊的標簽。


  這樣的組合,出現在這樣的賽場,本身就足夠充滿話題了。


  秦鍵更是摳破頭也沒有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


  “撞曲…”


  舞台上的少女動了。


  抬手落指。


  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一氣嗬成。


  流暢。


  這是台下每一雙耳朵的第一反應。


  一陣三連音如風劃過,讓人根本察覺不到旋律中的重音已經被輕描而過。


  隻剩下空氣中的氣度高雅和堂皇大方,配合著黑色鋼琴前白色長裙少女的輕盈擺動。


  這種流淌,這種氣韻,這種別致的意味已經讓人們漸漸的忘了這是屬於貝多芬的樂譜。


  貝大爺音樂本質中特有的命題思考,被一代代德奧代表的音樂家們稱之為‘角色刻畫’的過程,就這樣被不著痕跡的流暢淡化了。


  可是。


  當貝多芬的內在張力不再從細節觸發時,這樣的貝多芬還有德奧學派中的嚴肅理性嗎?


  或句話說,當肖邦的歌唱性不再高貴優雅,當李斯特的旋律和聲再也無需色彩去支配,這樣的肖李還是肖李嗎?


  顯而易見,這個問題不存在參賽選手坐席,至少不屬於大多數。


  可對於選手演奏曲目的風格把控,向來是各類鋼琴大賽打分的硬性標準之一。


  甚至以音樂曆史長河中的某位音樂家命名的比賽更是如此。


  選手所表現出的演奏風格不僅代表著對作曲家的理解和認識,也意味著他背後的老師是否足夠‘優秀’。


  但近些年來也出現了一些別的聲音,譬如‘限製帶來的惡果是終生的’,‘偉大的教師不會把演奏方式強加在學生身上’一類。


  屬於學術圈的爭論從來都不乏精彩,一旦爭執開來,便一發不可收拾。


  不過賽場上的少女並沒有思考過那麽多,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演奏著自己的f小調第一鋼琴奏鳴曲。


  這樣的演奏已經贏得了各別外國評委的欣賞,一個98分,一個975分已經被分別打在了同屬於段冉的名字下方。


  不過,更多的評委還是不喜歡被嚇一跳,在正常發揮和獨辟蹊徑之間,他們往往不會選擇後者。


  尤其是某人的學生。


  很快,伴隨著一組輕盈的旋律靜止,一眾評委們也完成了打分。


  台下的掌聲並不密集。


  平平無奇的演奏實在讓大部分參賽選手感到有些失望,或是對於沈清辭的有過高的期望。


  秦鍵沒有鼓掌,隻是呆呆的看著舞台,腦海中回憶著段冉演奏的第四樂章,一遍又一遍。


  甚至連下一位選手已經登台都沒有注意到。


  速度。


  “她的處理雖然弱化了張力,但是整個音樂的布局依然清晰,絲毫不缺乏衝突和生動表情,她是如何做到的?”


  這是秦鍵的第一個疑問。


  關於第二個疑問就更有趣了,秦鍵很想第一時間否定自己的判斷,然而這隻能適得其反。


  “或許她的感覺是也正確的一種?”


  秦鍵想起了一本叫做ial tyle的書籍中的一段關於貝多芬演奏速度標示的記載。


  大概記載著這麽一個故事:‘原本貝大爺的鋼琴與弦樂《幽靈》的三重奏裏的鋼琴分譜的某樂章是緩慢的標示。


  而一名年輕的演奏者在一場音樂會中選擇了比標示速度快了一倍的速度演奏,結果遭到了舞台下的嚴重抗議。


  直到近二十年過去,大家才逐漸的認識到貝大爺所標示的緩慢大概比我們所感知的速度要快得多。’


  而此刻,從現場的氣氛來看,似乎對於這種極速的處理方式,並不被大家看好。


  最後的問題也隨之而來

  這讓秦鍵有點苦惱。


  “我的速度,貌似比她還快。”


  摸了摸左手,秦鍵開始犯難了,略帶焦慮的目光掃過台上的少年。


  就這麽一撇,那台上的少年左手直接打滑,不複優雅的旋律連滾帶爬的走完最後幾個小節。


  屬於肖邦練習曲的標題‘陀螺’。


  以一道漂亮的漂移劃出軌道。


  很遺憾。


  本輪比賽的第一個車禍現場出現。


  秦鍵:…


  這是個悲傷的故事,沒有人能笑的出聲。


  而熱烈的掌聲更是在這個故事的末尾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再見了兄弟。”


  看著台上走下的沮喪少年。


  清空了腦海裏的所有思緒,秦鍵動了起來。


  “第二十一位出場選手秦鍵,泉省音樂家協會推選。”


  推掉了身上的大衣,接著降黑色的禮服外套也脫了下來。


  “他將帶來以下曲目。”


  沒有穿何靜買的燕尾服,秦鍵覺得今天還不是它的輪次。


  “貝多芬f小調第一奏鳴曲第四樂章,最急板。”


  挽著白色襯衣的袖子,係好了最後一顆扣子。


  “指導老師,何靜。”


  姐,到我了。


  秦鍵站了起來,朝著舞台走去。


  形容不出他是一種怎樣的步伐,或許可以在貝多芬的故居萊茵河畔旁的漁夫身上找到蛛絲馬跡。


  顯而易見。


  比起前麵帶著各色光環的指導老師,何靜的名字顯得太過於普通。


  國內古典鋼琴圈很小,此時卻顯得過大。


  在場除了海市音樂學院的一對師徒,沒有再多一個人聽過這個名字。


  但這並不意味著這是一次無關緊要的出場。


  在眾人的注視下,秦鍵來到了舞台中央。


  事實上,在八組強烈暖光的照射下,台下正中間隻能顯現出一排模糊的影子。


  簡單的鞠躬後,秦鍵轉身來到了鋼琴前坐了下來。


  調整完琴凳的位置後,他並沒有第一時間開始演奏,而是從襯衣的口袋掏出了一張幹淨的手帕。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緩緩地將琴鍵擦拭了一遍。


  而後將手認真擦過,將手帕疊好塞回了口袋。


  全場越發安靜,隻有舞台上的白色襯衣少年的一舉一動證明著時間是在向前邁動。


  似乎一切就緒,秦鍵扭頭看向舞台上方掛著的巨大牆畫,燈光下,貝多芬的怒目仿佛正帶著某種情緒。


  “祝我好運,無名之輩。”


  秦鍵輕輕的笑了笑,隨即將雙手穩穩落在了琴鍵之上。


  下一刻,一種強烈的情緒瞬間從鋼琴前爆發。


  “專注引導。”


  “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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