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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主公,新生遭遇一二事

  昨夜之事……確實不該,一來是她身心皆疲,二來則是她不願意應付薑宣的詢問,因此方選擇避睡而去,但她的冷淡與反常躲避,卻令薑宣懷恨在心了吧。


  這廂陳白起猜測著薑宣反常疏離她的原因,而那廂早已來到“觀瀾堂”的薑宣卻低垂著眉眼,神色心慌意亂煩惱地直朝四周放冷氣。


  他身旁跟隨著齊威王安排的隨身隨從“四大才子”,他們見薑宣麵色冰冷,都悸悸緘默噤聲。


  別人看薑宣這種表情,大部分人都會認為他在生氣,但事實上他此刻心頭十分矛盾又惱悔。


  自從昨夜後,他一麵不願麵對“陳煥仙”,一麵又擔心著陳白起若起身後見他不等她便走了,會有何反應。


  會誤會?會失望?失低落?會憤怒抑或……無動於衷……


  其實薑宣也並非一個小雞肚腸之人,今早也不會故意撇下陳白起獨自離開。


  昨夜……昨夜雖然陳煥仙的確一反常態,對他的態度冷淡而疏離,並且拒絕了他的一番好意,但他也並非一個無理取鬧之人,自然不可能因為這樣一件小事情便翻臉無情。


  他真正無法麵對陳白起的原因是……他昨夜做的那一個將他半夜嚇醒的夢。


  那個夢詭譎而桃粉,月色飄渺,“陳煥仙”一襲仙衣霓裳,麵容豔麗,身材端是窈窕纖韻,她在夢中回頭對他焉然一笑,那一刻,他竟是麵紅耳赤,心跳加速。


  此時此刻的“陳煥仙”,在薑宣眼中分明是一名姑子!

  薑宣年少輕狂,竟然突發其想夢見自己所認定的“知已好友”變成一名姑子,他還對她有了異樣的綺念之想,頓時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破夢而醒。


  為此,薑宣羞愧難當,隻覺自己心生齷齪,難以麵對如此正真而榮耀灼華的陳煥仙了。


  便是他早上起來一陣頭腦發暈,一觀陳煥仙安靜而柔和地睡著旁邊床榻上,隻覺一陣熱氣上頭,他一半是羞愧的一半是心悸,想都沒想,便拋下她獨自逃了。


  來到“觀瀾堂”薑宣才驀然醒來,一來他憂慮陳煥仙的傷腿行走可會不便,二來怕她初來乍到無人領路不知這“觀瀾堂”她可認得。


  翻來覆去思來想去,薑宣知道自己又幹了一件蠢事。


  他長這麽大,第一件蠢事便是沒跟父親學會如何弄權集兵,匡扶齊國,第二件便是眼下的“慌亂失措”。


  他俊秀長眉糾結地擰緊。


  如今,“觀瀾堂”師長與學生都相繼到齊,不時山長便要點新生名上冊,也不知道“陳煥仙”能不能及時趕到。


  “觀瀾堂”相當於樾麓書院的門麵,因此其布置得文雅精巧卻又不乏舒適,門廊門廳向南北舒展,設置了透亮的窗與界廊門檻,南北相通,室內室外情景交融。


  此番能夠留在山中的士子共有十人,這十人皆為南北有名的儒學才子,其中有薑宣,還有他的四位門閥陪侍,除陳白起一名額,剩下四人亦皆是風流籍蘊的翩翩少年。


  沛南山長一身利落長衫,外罩黑色毛領大氅,襯得其顏如冠玉,慈眉善目,他領著二位年歲風格各不相同的師長前來,身後還跟著十幾位駐堂講師,觀瀾堂朝南上是一個約兩米高的朱漆方台,台後有席坐,而這個方台正是諸師立講之所。


  而台下分左右,士庶不同席,左為士族,右為寒門,這左右兩名是樾麓書院現今在冊的學生,他們統一穿著對襟青衫,頭戴幘巾,一副斯文讀書人的裝束打扮。


  而中央部分穿著普通士子裝束的則是這一次登高台上有名次的入學特邀學生。


  沛南山長目光清澈似水,他朝下方一看,第一眼自是關注在“領頭羊”薑宣身上,而第二眼便留意起“陳煥仙”。


  然而,他卻發現“陳煥仙”並不在新生的隊伍當中。


  於是,他目光移向朱漆方台下的一方獸形鼎,隻見那香鼎插入一柱香,此刻已燃一大半,這表示卯時已過,而離辰時將近。


  薑宣久等陳煥仙未來,便準備率先開口替她說話,卻被身後四大門閥陪侍相繼勸下。


  沛南山長望著底下溫和一笑,聲量隻供左右聞之,他道:“今日鳴鍾休學半日,便是為新生點名冊一事,不知人可到齊?”


  他問的是旁邊的首席劉師。


  劉師上前道:“各院學生共一百三十餘人,除要事或病事,皆全已在此。”


  沛南山長頷首。


  “新生呢?事達人知否?”


  劉師頓了一下,一旁的徐邈接下話:“新生統一由內務侍人相傳耳達,唯有餘一人……除外。”


  沛南山長自知徐邈說的此人是誰。


  竹林宛共有三處住所,一是接待普通外賓,二是接待特殊外賓,三是接待尊貴外賓,共分為竹外,竹中與竹內。


  而陳白起所住之處為“竹外”,而陳白起陰差陽錯闖入贏溭的地界乃“竹內”,至於“竹中”雖攀個竹字,卻與竹林的“竹外”與“竹內”並無關係。


  “子仲在何處?”沛南山長又道。


  這次劉師倒很快回話:“他一大早便外出了,說是點名冊時準回,可眼下……時辰都快到了,人卻始終不見蹤影。”


  劉師,齊子衡,年愈不惑(40),留了一捋美須,長眉細眼,性格頗為古板嚴謹,最不好與莫荊那種來無影去無蹤,行事詭譎莫測之人打交道。


  徐邈道:“山長可是要尋他?”


  徐邈,山東徐氏門閥儒學世家,家世淵博,天姿聰慧,擅長經學與音韻學。


  徐邈今年三十有五,但經年保養得宜,再加上沒有留須,細皮嫩肉地,瞧起來不過三十開頭左右。


  “他既然說會來,便是會來,毋須多此一舉。”沛南山長道。


  “諾。”


  劉師道:“這新生好似……差一人?”


  劉師細眼一眯,視野變窄卻反而更銳利於一點。


  他朝新生處一瞅,堪堪一方位置稀落站著的九個人數,一目了然,當日在登高台上一鳴驚人的探花“陳煥仙”白起少年,如今卻不見了蹤影。


  其實下方士庶學生皆掃目生疑。


  那日登高台上發生的事情樾麓書院的這些學生自是瞧不見,可卻也有耳聞這期間發生的相關重要事件,因此他們對這個寒門少年多少有些好奇。


  有士族的輕蔑懷疑好奇,亦有庶族的羨慕欽佩好奇。


  “怎麽辦,若因我之故害煥仙失了這次入學機會,我以後該如何麵對煥仙?”薑宣心神不寧,好幾次欲掉頭回竹宛尋人。


  朱漆台上的劉師冷哼一聲:“言不信者,行不果,毋須等待一不守時之人,點名冊開始。”


  沛南山長麵無異色,他不好反駁劉師,隻能道:“且開始吧。”


  首先沛南山長自是要與眾師生講話,待他講完後,便退居後方觀禮,讓出講台的位置。


  劉師朝沛南山長行之一禮後,便率步上前,他對著底下端行站立的學生道:“在新生點明冊前,你們且給新生說一說樾麓書院的授學惑道講求之道。”


  底下學生一凜神,當即朗聲異口同喊道:“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善!”劉師十分吝嗇地擠出一絲笑,便又道:“且請新生上前。”


  一句“新生上前”便意味著點名冊即將開始。


  所謂“點名冊”便是由師長將新生的詳細資料記錄入學庫中,從此這名新生便是樾麓書院的準學生。


  薑宣與一眾上前,他微低著頭,以往如風履步之姿略顯幾分沉重。


  劉師拿出一本記錄名諱的竹冊,根據上麵一行念道:“霍縣鄭奇。”


  “鄭奇在。”九名新生中,一敷粉少年端正而出,朝上方劉師疊掌一揖。


  劉師打眼瞅了他一下。


  徐邈於後鋪上竹冊,手執一筆,便道:“報上名齡、祖籍與擅長學科。”


  那叫鄭奇的隨即將他的身世與來曆都一一上報清楚。


  當然,因為個人原因,如果不願意當眾將自己的身世背景報出來,亦可私下進行匯報,可當代士子文風便是光明磊落,從不私納藏垢,通常自我介紹都會將自己的姓氏與居住地一並報出來,因此倘若畏畏縮縮,反而遭人瞧不起。


  鄭奇的點名冊順利完成後,便是輪到下一個登場。


  “將陳煥仙的留在最後一個。”沛南山長突然出聲道。


  徐邈就在沛南山長旁邊,聽見這句話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反應過來,他上前跟劉師耳語一聲,劉師皺了皺眉,卻不好連這種小事都辯駁於山長,便勉強答應下來。


  本來陳白起是排在第四位,如今便是等所有人都報完了才輪到她,這分明是給她拖延時間。


  看來沛南山長對這個“陳煥仙”態度不一般啊,莫非他真打算收這個瘸腿陳煥仙當入室弟子?

  徐邈與劉師都如是猜度。


  眼看著一個接一下,很快便輪到最後一個人了,沛南山長略感失望地垂下眸,搖了搖頭。


  縱使陳煥仙有千萬種理由來解釋遲到的原因,但今日點名冊上的“失誤”,恐怕亦會給她留下一個汙點。


  “下一個,陳煥仙。”


  終於念到最後一名“陳煥仙”了。


  劉師早知道這個陳煥仙並不在新生的行列中,他這樣喊也隻是例行公事地詢問一聲罷了。


  “陳煥仙。”劉師再嘹亮喊一聲,權當給不死心的山長一個麵子。


  堂上靜默無言,眾人相顧無言,自然無人應答。


  “倘若不在,那點名冊便放棄此人。”劉師捋了一把美須,不耐煩地宣布。


  薑宣麵色一變,再也等不下去了,他踏前一步:“等等——”


  “陳煥仙在此。”


  一道清越而鏗鏘有力的聲音壓過薑宣的聲音直接穿堂而入,眾人驀然掉頭,動作如此一致整齊,隻見南門處,一瘸腿少年,鐫帶一身清輝陽光與晨曦朝露明媚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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