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謀士,及笄現場(一)
因著平陵陳氏一族中子丁稀少,陳父曾有二女一子,一子尚在繈褓之中便已夭折,一女則熬不過花樣年華死於病榻之上,是以陳白起便等同陳父唯一的血脈子嗣,如寶如珠。
對於他的及笄之禮,他樣樣親力親赴,並不假手於任何人,主中惜無主母,陳家堡中尚有幾位抬了位的妾侍,但憑她們的身份根本不配來給陳三主禮。
為了給陳三一個體麵而盛大的及笄儀式,陳父選定的賓客全是當地的名望跟世族的妻女,並廣散糧錢救濟寒門學府以達到士人迫以人情不得前來相賀的局勢,並且還特地鴻書邀請一些識得的大儒遠親前來觀禮為賓為讚。
笄禮之日,陳家堡被布置得亮堂喜慶且端莊,以紅、紫為基調,於笄禮前一日,該到的賓客基本齊了,陳父讓管家都一並安排夜宿在了陳家堡內,房間自然是陳白起新建的“集體宿舍”,這集體宿舍類似客棧一般布局內置房室諸多,但亦分了雅間跟普通客房,管家便依據客人等級跟來頭一一住入相應的房中,這樣一來也不怕來賓人口雜多騰不出空房來逼仄。
翌日,陽光明媚,晴空萬裏沒有一絲雲彩,陽光暖暖的,令整個陳家堡都籠罩在一片祥和柔和的光中,瞧著這大好天氣,陳父便笑開了眼。
及笄禮其實規矩繁多,特別是大家族中的兒女也更是細節多如牛毛,雖然陳父亦想搬出舊禮習俗一一給他的嬌嬌兒鋪排上,但問題是許多事情限於條件跟時間安排,也隻能事事從簡了。
但該走的程序,他卻半分不打折扣,如所有參禮者於參禮前需得沐浴更衣。
擯者布設好席子,等候在盥洗位旁邊,“讚者”一般先得進行盥洗,然後拭手,執事托盤站立。
陳父請來的樂者則於此時魚貫入竹簾後入樂席演奏,宣染著而莊嚴而祝福的氣氛。
所有觀禮者各就其位正坐,這時恰好迎來正賓到達,正賓乃陳父特地請人快馬加鞭遠跑了幾縣請的舊時好友之德妻前來助陣,遠遠見到好友一臉祝賀喜慶之色攜妻而來,陳父便到場地邊迎接,相互行揖禮,辭讓,再行揖禮後,便相見歡恰地進入冠禮場地,暫歇下閑談,各自就位。
此時,陳白起則身著一身采衣於房中等候,采衣為朱紅色錦邊滾紋的緇衣,今天是特殊的日子,是以以往素麵朝天的陳白起薄施粉黛,更顯得麵容桃李綺麗。
“陳三,今日外堂因爾而熱鬧非凡,隻惜爾隻能於室內閑等著瞧不見了。”姒薑環臂依門,睨著坐於銅鏡前端莊跪坐的稚美倩影,揚唇悠然一笑。
“爾今日乃我的有司,這般閑散懶慢的態度,當真不覺不妥?”陳白起描繪桃粉的眼影朝鬢角延長,此時她回首朝姒薑微微一笑,便有一種冶豔無雙之攝魂優雅之態。
人們常言,三分長相七分打扮,可眼下陳白起七分的打相硬是被三分的打扮給襯托成一名芳容麗質更妖嬈了。
所謂“有司”則是及笄者托盤、扶禮等助手,相當於陳白起的隨身侍人,所以這必須是由一名女子擔當方妥當,出於種種考慮陳白起讓姒薑男扮女裝,給她當了一回“有司”。
老實說,讓姒薑當“有司”還真是相得宜彰,至少這化妝一事便省了不少功夫,姒薑完全有一雙將腐朽化神色的雙手。
誰讓陳白起家中能夠拿得出手的女性長輩一個都沒有,連姨、姑、嬸的親戚都無,或許有,但這種無親尚不如近鄰和善,所以很多事情都難以周全,而被一個男人長大的女孩,也想不糙都不行,女性閨密玩伴一個都沒有,於像這種重要的時刻需要有一個女性於身旁幫襯一下都找不著,無所幸陳白起還有一個萬能的契約奴仆,易男易女,按照現代的話來叫,便是一個隨叫隨到貼心的男閨密。
這采衣不懂,他給幫著穿了,這妝不夠端莊正式,他給包了,這禮節不夠熟念周到,他也將親身化為“有司”,給她帶了……
這些忠仆一號巨卻無一能夠幫襯得到,是以及笄一事他也隻能暗自鬱卒地隔擋於門外,遠觀而不可近侍也。
有姒薑在,還真是妥妥地一頂三啊。
“能當你的有司,還真是人生一次有趣而新奇的體驗。”姒薑無不感慨道。
“要不,你幹脆連這及笄儀式也一並體驗了?”陳白起戲笑道。
姒薑亦擺出與她一般表情:“要不,你幹脆不參與及笄禮儀,且瞧瞧陳父與你姐夫的表情,該如何精彩絕倫?”
陳白起聞言,一下便不笑了:“……累。”
姒薑聞言,這下卻是真笑開了:“不累都累了這幾日了,再挨上些許時辰,這及笄禮完結後,便可……”
“不是這個累。”陳白起打斷了他的話,她垮下端正坐姿的背脊,盯著他的眼睛,那一雙通透的杏眸似經曆了萬世千秋般透著一種世故與疲倦:“我累的是,無論我心中有一千一萬種理由想避開,卻隻要有一種理由存在,我就必須麵對。”
姒薑最受不了她這種眼神了,他軟下表情,上前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像一個友人知已一樣:“雖然不懂你心中究竟的累所指何事,但若真的累了,便好好地放縱一下自己,人活著,便是為了尋求快活,若不快活,豈非活受罪?”
陳白起聽了他的勸慰,淺淺淡淡的笑了:“你這話倒像在教唆一個大家閨秀翻牆一樣可惡。”
“大家閨秀?誰?在哪兒呢?”姒薑假意驚詫地四處張望。
陳白起掀眸嗔瞪著他:“眼皮子淺的,沒瞧見一名正準備及笄的大家閨秀於眼前嗎?”
“陳三啊,你若不是長得這副嬌弱溫婉模樣,你說你是男的,我都信。”姒薑認真道。
陳白起:“……”
這廂陳白起跟姒薑兩人玩鬧鬥嘴著,那廂等所有人都落座就序後,陳父亦落坐於主位,姬韞身為其親屬則立於其身後位置站著,他朝東屋瞥了一眼,嘴角含著柔軟馨然的笑意。
這時,讚禮(相當於主持人)站起來舉手示意全場肅靜,奏樂也停止下來,然後讚禮宣布儀式正式開始。
首先,自是陳父起身致辭,他首先將今日的來的正賓、讚禮、讚者等通通感謝一遍之後,便發表了一番小女初長成,希望在座諸位多予照顧指教等客套話,然後再朝全場一揖,再朝正賓席位一揖,待正賓梅裏夫婦答禮後,方歸位坐下。
然後讚禮又上前,仰脖子唱道:“三加開始,請陳氏三女出東房。”
這時,絲竹樂曲再次吹奏起,正賓梅玉夫人拍了拍握住她手的夫君,然後含笑端莊起立,她迎上前,而陳白起則與“有司”姒薑一塊兒至東房內走出。
陳白起一現身,便被一雙雙眼睛打量、觀注著,這些人當中有麵善的,但更多的則是一些不曾謀麵之人,其中女眷為多。
梅玉夫人立於其跟前,目光溫慈地將陳白起內斂而柔美的小臉盡收眼底,她一身采衣,梳著雙髻,明明童子裝束卻一派平和自然,既然及笄時的頎然激動,亦無麵對大人們注視的緊張與小心,倒是一個難得的好孩子。
梅玉夫人眸露滿意跟鼓勵之色,將她引正坐於笄者席上,麵向香案,姒薑擺著托盤相模相樣地亦步亦趨跟著。
而讚禮者則先於香案處做好準備,她回首飛快地打量了陳白起一眼,心道——還真是個漂亮又得體的少女啊。
讚者(梅裏夫人的助手)把姒薑手上托盤裏的梳子等物奠在陳白起的南端,執事則將發笄奉至其後。
讚禮瞧見準備妥當,便適時地唱:“初加發笄”。
讚者跪下,開始為陳白起象征性地開始梳理頭發。
陳白起麵容平靜而肅穆,一動不動,端重於山。
這時,梅玉夫人則需要鄭重地盥洗雙手,拭幹後,再返回,從執事手中接過發笄,她低下頭,凝視著陳白起的麵容,神色溫和儀容優雅,她祝詞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綿鴻,以介景福”。
詞畢,然後撫裙於席上跪下,鄭重地為陳白起加發笄。
發笄加好後,她便悠然起立。讚者則跪下為陳白起正笄整理。
一些完畢嶽,陳白起便可站起,她與姒薑暗中對視一眼,梅玉夫人對她行揖禮,讚禮則唱:“笄者適東房,著襦裙”。
陳白起便於讚者、有司的陪伴下進入東房內,在讚者協助下脫去采衣,換上與發笄相配的襦裙,然後再從房中出來,儀容端莊地麵朝南方。
及笄有初加、二加、三加,二加便是與初加過程相似,去發笄加發釵,再重新換上一套曲裾深衣。
三加則是去發釵再加釵冠,最後換上一襲大袖長裙禮服,這禮服乃陳父特別從丹陽定製的一套,足足耗時一月方製成,其精良程度絕對令人耳目一新,陳白起便是穿著這樣一套雍容大氣,典雅端麗的深衣,一次又一次地向來賓展示,她的成長,她的蛻變。
及笄加禮這個過程是極度繁瑣而枯燥的,但陳白起因頻頻接受到陳父飽含熱淚的期許讚歎,與姐夫目露吾女初長成般欣慰之色,便隻能硬撐著氣度不打折扣的一一完成了,這及笄禮於她、於陳父他們都十分重要,她自不能讓陳父忙活多日的心血多費了。
接下來,便是“置醴”、“醮子”完後,便是“字笄者”了。
也就是,終於到了要給她取“字”的意思,從此之後人家叫她不會總是陳三陳三了,她也會有一個屬於她自己的名字了。
關於取字之事,一般為正賓為及笄者取,不過陳白起認定了“白起”二字,便提前找陳父商量,最終說服得到同意後,便由陳父出麵找正賓商量此事。
梅玉夫人再次起身,關於取字一事,她早已知悉這對奇葩父女的想法,便如他們所願,她念祝辭曰:“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於假,永受保之,曰白起甫。”
陳白起答:“白起雖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陳白起向梅玉夫行揖禮,梅玉夫人含笑回禮。
接著,梅裏夫人便斂裙再次坐回原位。
其夫君道:“幸苦夫人了。”
梅玉夫人道:“夫君言重,夫君友人之如甚慧,妾身心喜甚不覺累。”
其夫君略訝,繼而笑道:“難得陳三,呃不,白起能討得夫人喜歡,這一趟倒也算不枉虛行。”
兩夫妻於正席上小話聊著,因著接下來,便沒有梅玉夫人什麽事兒了,因為陳白起隻剩最後一項及笄禮沒完成,便是“聆訓”。
所謂聆訓,便是跪在父母麵前,由父母對其進行教誨。
至於教誨什麽內容這個隨意,由父母自行定奪,一般無什麽特別講究。
而陳父盯著陳白起黑黠黠的腦袋,隻訓誡了一句:“吾兒白起,今日起,你便長大了,為父隻盼你這一生能夠平安順暢,無病無災,不求大福大貴,但求問心無槐,另外,且絕不能夠忘為父曾讓你保證之事!”
陳白起微怔,曾保證之事是指……絕不為妾之事吧。
陳白起道:“兒雖不敏,敢不祗承!”。
答完,便朝陳父行拜禮。
這時,讚禮唱:“笄禮成——”
“且慢!”
隻聽一聲如響雷炸於平地般爆喝憑空響起,滿堂賓客一驚,下意識朝門口望去,但見一道逆光黑色身影疾步掠影般闖入了及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