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林邊
拜別了大哥，蘇媚一路向南。一麵搜尋李勁的蹤跡，一麵向百花穀而去。
她設身處地，站在李勁的角度設想。他若是醒來見不到她，定會先到百花穀去等她。隻有久等她不回，才會重回北冥來尋找，這也是她當日的想法。
她盼著經過了這一等一尋的時間，他可以稍稍冷靜下來，不會作出過於魯莽的事，比如與巨龍拚命。
當然，如今她既然安然無事，自然皆大歡喜。隻需尋到李勁，以她如今的實力，自可護得他和百花穀安好。
兵法雲：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隻要自己先安若泰山，妖族大軍也好，抗妖聯軍也罷，總有自己露出破綻的一天。
綠草如茵，濃蔭如蓋，溪流潺潺，陽光明媚，好一派山林野趣。隻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方能造就如此的美景。可身在其中的人類，卻陷於眼前的生死搏殺，完全顧不得欣賞身邊的美景。
一群穿著黑衣或紫衣的人正沿著河岸張皇逃竄，他們衣衫襤褸，形銷骨立，顯然都經過了艱難漫長的逃亡旅程。
在他們身後目光可及的遠處，一道金色的身影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灼得人雙目生疼。提醒著他們，奪命的死神還在一步步逼近。
雖然看得見的敵人隻有這一個，但他們知道，在叢林的陰影中，還潛伏著不明數量的蜥妖族爪牙。這一路上，半數的同伴，因為掉隊或者主動斷後，全都被敵人殺掉了。
如今剩下的這一群人，他們眼神麻木，動作僵硬，每個人都充滿了疲憊和絕望。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們不住的向前邁步，可內心深處他們卻都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希望，等待著他們的隻有和那些同伴們相同的命運——被身後的妖族一個個宰殺，無處可逃。
“啊！”狂奔中，一名腿上帶傷的黑衣人踉蹌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
“阿俊！你怎麽樣！來！扶著我，咱們一起走！”另一名原本與他並肩而行的高個黑衣人回頭扶起他，拖著他繼續往前跑去。
“我不行了！你，別管我了。自己走吧！”阿俊的腿似乎抽筋了，即便有人攙扶，卻還是難以站立，更別說繼續趕路了，他幾乎是吊在高個黑衣人的手臂上。
“不行！咱們說好了要一起回去的。”高個奮力拖著他往前跑，但如此一來，兩人的速度不免慢了下來。很快他們就掉到了隊伍的最尾端，身邊經過的同伴全都冷漠的急奔而過，沒有一個為他們停留哪怕半秒的時間。
一丈、兩丈……
二人漸漸追不上同伴的速度，被甩得越來越遠了。
高個絕望的站住了腳步，鏘的一聲拔出長劍，轉過頭對越跑越遠的同伴們喊道：“四哥！我們兄弟先走一步了！咱們下麵再做兄弟！”
前方人群中，領頭模樣的黑衣人“四哥”回頭看了高個兩人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但腳步隻停留了一瞬，便轉過頭繼續逃跑。一路上這樣的情景已經反複上演了太多次，包括他在內，眾人早都麻木不堪了。
見到前麵有人掉隊，金甲人麵具後的眼中透出殘忍的光芒，卻並不加速，仍舊一步步的大步向前走著。
金衣人功力高強，看起來仿佛閑庭信步，速度其實與前方狂奔的人群一樣。他之所以並不加速追上眾人，將前麵的人類全部消滅。固然是要等待後麵修為稍遜的蜥妖族斥候，但主要還是想要慢慢品嚐對方的恐懼和絕望。
看著這些人類，在被他殺死前無力的反抗、哀嚎，這種感覺是如此迷人，讓他無比的享受和滿足。他不舍得一下子殺光對方，這會讓他少了很多的樂趣。
這一路上有好幾個快速解決敵人的機會，但他都放棄了，對外的理由光明正大。人類此時尚有戰力，絕望之下拚死反抗，兵士死傷必重。但其實，隻是他還沒有享受夠虐殺人類的快感而已。兵士的傷亡？他什麽時候在乎過？
金甲人漸漸近了，阿俊扶著高個的肩膀強撐著站立，兩人握著長劍的手都忍不住微微發抖。就是這個惡魔，殺死了他們近半的同伴，手段殘忍，令人發指。
他全身都被金色的鎧甲包裹著，不露出一絲肌膚。手腳上的長靴和手套都是耀眼的金色，頭上戴著一個造型猙獰的頭盔，臉上戴著金色的麵罩，隻在雙眼的位置開了兩個圓洞，從裏麵放射出凶殘的目光。
他的身材並不魁梧，但厚實的金色鎧甲讓他看起來如同黃金鑄就的恐怖戰偶，沉重而堅實，帶給人巨大的壓抑感。
兩名黑衣人雙劍齊出，雖然內心極為恐懼，劍氣仍然十分淩厲。二人劍術上的修為竟相當不弱，俱都達到了有劍境界的巔峰。
隻是在金甲人的麵前，二人卻像幼兒一般的弱小。金甲人不閃不避，左手舉起長刀，卻並不拔刀出鞘，而是連鞘輕揮兩下，便接下了這兩道淩厲的劍氣。他腳步不停，獰笑道：“淩天劍法！嘿嘿！”
“金日鑫？”金甲人又再踏前幾步，與二人離得更近了。他正欣賞兩人臉上絕望而扭曲的表情呢，冷不防旁邊傳來一聲低呼，聲音清脆嬌柔，卻是名女子的聲音。
金甲人正是“金蛇郎君”金日鑫。那****為端木靜閑所敗，憑著天賦秘術，才逃得一命。經此一役，他元氣大傷，心膽俱寒，一直藏身妖族大營之中療傷。
傷愈後，他自知實力未臻一流，遂閉關苦修。半年臥薪嚐膽，他終於在修行上取得突破，晉入了無心境界，自創的烈日刀法終於大成。他自信即使再遇到端木靜閑，雖仍舊打不過，但逃命應當不成問題了。
所以這次虎嘯天大軍出動，他也隨軍前往，還主動討了這個追殲逃敵的任務。雖然眾將都覺得他殘忍暴虐又不思進取，但他自己卻不以為意，追亡逐北，玩得不亦樂乎。
此時他突然聽得有人喚他名字，詫異之下循聲望去，一看卻樂了。竟然是熟人！
“白衣劍仙！”比起殺這些臭男人，殺死這個美豔的女修顯然對他的誘惑更大。
來的正是蘇媚，此時她剛從北冥冰原走出，一路上並沒有遇到李勁。這次她並沒有戴麵紗或鬥笠，而且經過了長途的跋涉，她的樣子顯得十分狼狽。她的白衣上有數處破損，腰帶竟是用野草編成，看起來很不協調。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二人雖然外型上都有些變化，既已認出了對方，心裏都存了必殺之心。
蘇媚上一次被金日鑫打成重傷，幾乎送命，若非端木靜閑出手相救，多半便會落入這蛇妖之手，受盡折磨而死。而金日鑫義弟被她殺死，明明實力強過她，卻被她用精妙的劍法拖住，一直拖延到百花穀主趕來相救。對她當然也是恨之入骨，連帶著連她使用的淩天劍法也恨上了。他虐殺神劍山莊弟子，其中很難說沒有對這種仇恨的補償作用。
“嘿嘿！”金日鑫笑得得意而張狂。“端木老賊婆已死！我看你這次往哪裏逃？”說著他鏘一聲拔刀出鞘，右腳猛地踏前一步，向蘇媚縱身躍去。身在半空，刀氣已狂卷而出。
蘇媚左腿向後撤了半步，仍是麵對著他。
金日鑫原本對她的劍法還是頗為忌憚，生怕與她遊鬥耗費時間，讓前麵那些人類殘兵逃脫。誰知她這次竟然不閃不避，似欲正麵迎戰。他心頭狂喜，金刀高舉，又是當頭向下劈去，要將蘇媚從中劈為兩半。
蘇媚長劍直刺，乃是百花劍法中的一招“一枝獨秀”，正是當日端木靜閑曾用來對付金日鑫的招式。她這一招舉重若輕，看在金日鑫眼中卻是軟弱無力。他不禁愈加驕狂，雙手握住刀柄，全力下擊。
然而蘇媚這一劍聲勢雖輕，速度卻快，金日鑫輕敵之下未加防範。待察覺不妥時已不及閃避，隻奮力扭過身子，讓開了要害。
劍氣嗤的一聲輕響，穿透了那厚重的金甲，又穿透金日鑫的肩膀，帶著一股血箭從他肩後的甲胄上****而出。金日鑫肩頭一痛，負傷的肩膀隻覺冰冷徹骨，立時便失去了知覺。
好霸道的真氣！
金日鑫心中大駭，數月不見，他以為自己的進步已是極大。誰知蘇媚這個曾經的手下敗將，居然練成了如此可怖的真氣，竟似比當日的端木靜閑還要強過幾分。
蘇媚的劍術當日已在他之上，此時竟然連真氣也變得深不可測，完全壓製了他。遇強即屈，金日鑫最大的優點就是識時務，絕不逞血氣之勇。
他順勢掉落在地，雙腿連點，蛇行著向蘇媚衝去，正是蛇妖族的連環蛇步。但比起步法，他如何能比得過妖界第一的狐妖？
蘇媚仍是矗立不動，劍尖抖動，瞬間刺出數劍，每一劍都料敵機先，封住了金日鑫的所有進路。見難作寸進，金日鑫停住腳步，將手中金刀全力擲向蘇媚。
蘇媚一劍斜掠，格開金刀。說時遲那時快，金日鑫所站之處爆開一團血霧，他身上原本所穿的黃金鎧甲瞬間炸成碎片，其中幾片碎甲帶著血絲向蘇媚飛來。卻是他故技重施，又使出了斷肢分身的逃生禁術。
這一下正中蘇媚的軟肋，她雖不拘小節，但女子天生愛美，這漫天的血汙，若是沾上半點豈不惡心？因此她一麵後退，一麵揮劍擋開飛向她的幾片帶血的甲片。
不待她站定，一個頭戴金盔的血色身影向她猛撲過來。蘇媚知道，這定是金日鑫的分身。料得以他怕死的性格，斷不會行險以本體對她突襲。而且就算他舍了性命，本體分身齊上，也傷不了她分毫。
蘇媚不想與分身糾纏，抬手一招“梅花三弄”，三道劍氣先後刺向分身那戴著金盔的大腦袋。噗噗噗！分身不知閃避，三劍全中，金盔頓時扭曲變形得不成樣子，大股的汙血從各個縫隙中飆射出來。分身失了中樞，再無法保持平衡，啪一聲摔倒在地，不住扭動。
蘇媚不再理它，身形一晃，急速向一側的林中衝去。此處一麵臨河，一麵是密林。剛才那一瞬間，她已判斷出金日鑫若要逃跑，必會鑽進密林，與後麵的蜥妖族斥候匯合。因此繞過血霧，往密林中追去。
自從練成冰龍訣，她不僅功力大增，感官也比原來敏銳了許多。追不多時，她便嗅到空氣中飄散著的血腥氣，以及目光偶爾能掃到灌木雜草上沾著的淡淡血痕。
蘇媚速度極快，隻是為了躲避血汙，繞了一大圈，走了不少冤枉路。她一路疾奔，追出數十丈。突然，十餘丈外相隔數丈的兩顆大樹的樹冠中分別飛出一支短矛，向她胸前射來。
這種程度的攻擊自然不在她眼裏，便在此時，她身後一處灌木輕動，又一支短矛近距離向她刺來。原來她追得太急，竟落入了蜥妖的伏擊圈裏。
她當年山中打獵之時便已不懼這些低等妖族，此時雖不慎落入包圍，仍夷然不懼。還是那句話，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的計策都是徒勞。蜥妖們固然十分勇敢，陷阱設置得也十分的巧妙，但隻能對付普通高手。而蘇媚這樣級別的，它們卻根本破不了防，命中率也遠遠不夠。
蘇媚根本不理會前後兩方麵攻來的石矛，斜身踏出兩步，已脫出對方的攻擊範圍。一劍橫掃而出，將身邊一顆大樹攔腰斬斷。一道血紅色身影向前滾出，正是金日鑫。
他隱身樹後，一直聽著外麵蘇媚的動靜。聽到她不理會蜥妖的攻擊，反而向他這邊踏步，他心知不妙，當即身子一縮便向前滾去，在間不容發之際躲過了這必殺的一劍。
隻是他的好運也到此為止了，斷肢分身極損元氣，原是不得已而用之。誰知蘇媚竟然厲害至此，循著一小點細微的蛛絲馬跡一路追來。此時他妖氣渙散，渾身是血，兵器也早不見蹤影，再無任何底牌，隻能任由蘇媚宰割。
蘇媚長劍疾刺，他的雙腿雙臂接連被劍氣洞穿，仰麵朝天的躺在地麵上，無助的喘息著，再也無力逃跑了。豎立的瞳孔中在沒有過去的冷酷凶殘，隻餘下無盡的恐懼和絕望。手持長劍的白衣女子在瞳孔中倒影出來，越變越大。
“別，別殺我！”
手起，劍落。滿是汙血的扁平頭顱滾落灌木荒草之中，失去了頭顱的身體兀自不住扭動著，讓人不禁感歎蛇妖族的生命力之強大。
“我想不出不殺你的理由！”
話聲中，草叢裏咬牙切齒，麵目扭曲的頭顱上，不甘的目光漸漸的黯淡下去。
蘇媚轉過身去，又是一劍橫掃。劍氣如虹，將另一顆大樹連同隱藏樹後的蜥妖一起斬成兩截。
“滾！”
清喝聲在寂靜無聲的樹林中傳揚出去，回聲不住折返。片刻後，林中各處一片枝搖葉動，須臾又歸於沉寂。
蘇媚回到一開始的溪邊空地，高個和阿俊兩人正攙扶著慢慢向前走著，離他們不遠處，原本被妖族追得落荒而逃的人族隊伍也停了下來。身著或黑或紫服色的眾人，正原地歇息著。
卻是見妖族被殺敗，沒了身後的威脅，再也支撐不住，就地停了下來，一些躺倒在地大口的喘著氣，一些趴到溪邊狂飲甘甜的溪水，還有一些就近拾了一些枯枝柴草，準備生火做飯。
見蘇媚走近，領頭的“四哥”迎上前來，想當麵道謝，順便也套套交情。如此強悍的高手，多結些善緣總是沒錯的。豈止當他看清蘇媚的模樣時，禁不住大吃一驚，呆若木雞。
“你，你你，怎麽是你？”他滿麵驚恐，方才禮節性的和煦微笑早不見了蹤影。
蘇媚早認出這群人的身份，正是那日伏擊她和李勁的神劍山莊劍鳴堂一行，以及紫林城方家的隊伍。隻是韓鋒當日已自爆而死，李勁也已經救了回來，總不成將剩下的幫凶全都殺了。
而且看情形，這些人總算是“力戰”妖族，勉強算是人類的抗妖力量，況且她還與金日鑫“有舊”，因此她還是出手救了這夥人。
那高個和阿俊自是認出了蘇媚的，隻是他兩人被同伴拋棄，心中不忿，不願出聲為這些毫無義氣的家夥示警。況且他們連金日鑫都逃不脫，蘇媚若有心殺他們，他們又怎麽可能逃過？
蘇媚唇角勾起一絲笑意，仿佛老朋友見麵般，朗聲道：“嗬嗬！真巧啊！各位，又見麵了。”
“各位”此時早已疲憊不堪，又剛見識了她對付金日鑫的凶殘，哪敢再跟她動手？紛紛低垂了頭，沒人敢答話。
原來，那日兩撥人馬合力伏擊蘇媚、李勁二人，原以為十拿九穩，誰知二人這般凶悍，不僅殺出重圍，更逼得劍鳴堂主韓鋒自爆金丹。
眾人铩羽而歸，回到紫林城，準備休整一番再去搜捕二人。豈知，不等他們休整完畢，斥候來報：虎嘯天親帥妖族大軍來攻，兵鋒直指紫林城，前鋒距此已不足百裏。
紫林小城，如何敢攖妖族大軍鋒芒？眾人不敢應戰，不待大軍到來，直接棄城而逃。
殘兵敗將，自不在虎嘯天眼中，金日鑫既然主動請纓追擊，便將這追殲逃敵的任務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