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告白
為避免被方家大隊騎士追及，蘇媚二人出城後不走大路，專走山野難行之處。以二人長期在山林中練就的追蹤和反追蹤技術，在叢林大山中正是天高任鳥飛，完全不用擔心會被人追到。
其實這也是二人多慮了，方家家主和繼承人同一天遇害。如今整個紫林城群龍無首，亂成了一團，眾人忙於爭權奪利，哪裏還會有人想到開城追擊刺客？更何況二人翻越城牆出城時並未被人發現，方氏哪怕仍有忠心的護衛，也不過是在城內全力搜索二人罷了。
當然，也不能說二人過度小心。若在空曠的大路上被大隊攜帶弓箭的騎兵追擊；二人劍術縱高，也根本無法發揮出來，隻能被動挨打，最終難免力盡被擒。因此，哪怕隻有萬一的風險，二人也不能將自身置於如此危險的境地。
當晚夜色昏暗，林中更是伸手難辨，李勁在前，蘇媚在後，在林中緩緩的摸索著前進。二人都沒有說話，李勁母親新喪，正沉浸在悲痛當中，自沒心情說話。蘇媚此時心裏也亂糟糟的，兀自想著方才被李勁拉手的事。
“他是無意的呢，還是早有預謀了？那時他母親剛去世，他應該沒這心思。但他平時對我恭恭敬敬，一副乖徒弟的樣子。便是事出有因，也不應該拉著我的手不放啊！”
“難道他真的喜歡我？這……也太有魄力了吧？比楊過可強太多了。不過話說回來，這世界的師父和徒弟可不可以……呸呸呸！蘇媚你想什麽呢？”想到這裏，蘇媚不禁臉上一紅，好在天色黢黑，李勁又在前麵埋頭趕路，倒不虞被他發現。
“蘇媚啊蘇媚！你還對男人報有幻想麽？這世上哪裏會有值得去愛的男人？‘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或許像虎嘯天那樣擁有三宮六院，心懷家國天下的男人，才能稱得上是大丈夫吧？或者大多數男人都是像‘他’那樣的‘小丈夫’，在錢和自己之間很明智的選擇了錢。”
“在乎感情，付出感情的，其實永遠隻有女人吧？在男人心裏，女人的地位其實也就是一個美麗的玩物，一朵會說話的花。‘解語花’，多麽形象的比喻！”
“嗬嗬！想這麽多又有什麽用？蘇媚！你不過是一個妖而已，李勁就算是天下唯一的好男人又怎樣？他難道會喜歡上一個異類麽？當他得知你的身份後，怕是立刻便會拔劍相向吧？更何況你還……”想到李勁對自己拔劍的情景，蘇媚不禁打了個冷戰。
蘇媚平複了紛亂的思緒，看著前麵李勁獨自前行的孤單背影。他本來滿心期待著與母親團聚，結果卻親眼看著母親在自己麵前被殺害，而凶手更是自己的生父。蘇媚心中複又升起憐惜，加快腳步趕上李勁，與他並肩而行。
二人並肩走了一會，蘇媚瞥見李勁滿臉血汙，雖知他的傷並無大礙，還是禁不住打破沉默，輕聲道：“咱們休息一下吧！你處理下身上的傷。”
李勁停住腳步木然搖了搖頭，接著又點了點頭，就近找了塊平坦的地麵坐了下來。隨後，李勁從儲物空間中取出烈酒，以布巾蘸了，默默的擦拭臉上、身上的血跡。隻是李勁突逢大變，手上動作僵硬，更控製不住力度，隻擦的一些本已結痂的傷口又流了血。李勁也不覺疼痛，隻是木然的擦拭著。
蘇媚忍不住一把奪過布巾、酒瓶，怒道：“混小子！呆著別動。”說完，蘇媚重新將布巾疊整齊，用酒浸濕了，溫柔的給李勁慢慢抹拭臉上的血汙，抹拭幹淨後又取出金創藥敷上。一邊給李勁敷藥，蘇媚一邊安慰道：“你也別太難過了，阿姨走的時候是笑著的，走得很安詳。”
“我在路上認出方俊的時候就該小心些的，如果不是我偷偷溜進紫竹園去，也不會有後來的事情。是我害死了娘！”李勁抱著頭痛苦的說著，越說情緒越激動，突然一躍而起，一拳擊向身旁的一株小樹。
“喀喇！”小樹從中折斷，李勁的拳麵上也立時皮破血流。
“怎麽說著說著又來勁了！”蘇媚一把拉過李勁的手來，見雖然皮開肉綻，好在沒傷到指骨，鬆了口氣，一邊給他清理傷口敷上金創藥，一邊說道：“我雖然不是很清楚事情的經過，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麽恩怨。但這個方俊針對你們母子應該也不是今天才開始的，你根本沒有做錯什麽，幹嘛要用別人的錯來折磨自己？”
“阿姨已經走了，你這樣折磨自己，是想讓她走也走得不安心麽？”
“是啊！娘走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了。”李勁喃喃的道。
“所以你更要聽你娘的話，活的好好的。這樣你娘在九泉之下才會放心啊。好啦！想哭就痛快的哭吧！把悲傷都發泄出來，別強撐著。你母親走了，你不還有師父我嗎？我答應了你母親，要照顧……”
蘇媚正站在李勁麵前安慰他呢，誰知話沒說完，李勁忽然站起身來，一把就抱住了她，將她緊緊的摟在了懷裏。蘇媚的話被卡在嗓子眼裏，再也說不出來。蘇媚伸出雙手想要推拒，最終卻放在李勁的背上，安慰的輕輕撫拍著。
李勁將這輩子的眼淚都流了出來，將蘇媚肩頭的衣衫打濕了一大片，但終於忍著沒有哭出聲。最後李勁哭得累了，蘇媚見他情緒平複了些，便輕輕放開了他，自行走到一邊望著漆黑的夜空，整理自己紛亂的思緒。
這夜二人都沒有睡覺，李勁失去至親，根本無法入眠，蘇媚也被紛亂的思緒折磨著，沒有什麽睡意。天亮後，二人辨明了方向，徑直向東方行去。
二人本想先找個壽材店，將李母的遺體先收斂了，擇地安葬，入土為安。誰知在山林中走了好幾天都沒有見到人煙，雖然儲物令牌中屍體不腐，但就這麽將屍首放在儲物道具中對死者著實不敬。
於是二人便伐了一顆大樹，將樹幹剖開，中心挖出可容人躺臥的空間，做成了一副棺木。然後二人將李母放入棺中，葬在了一處陽光明媚，百花盛開的無名山坡上，李勁在墳頭上立了塊木碑，以作紀念。
安葬好母親，李勁躑躅良久，不願離去。這世界雖然沒有守孝三年這樣的規矩，但不願親人離去，緬懷先人的心思是一樣的。蘇媚見李勁不舍，便提議在此處結廬住一陣子。
自從那晚李勁抱過蘇媚後，二人心中都有些異樣，但又都竭力的維持著原先相處時的樣子。這日李勁安葬好了母親，去了一件一直壓在心中的大事，腦子便不像前幾日那樣渾渾噩噩了。
李勁一恢複了思考能力，想起那天不但衝動的拉了蘇媚的手，還強行抱了她。李勁越想越是不安，想要跟蘇媚道歉，但又覺得很是難為情。
“李勁！你不過是個沒娘的野孩子，你能有今天的本事，這一切都是師父給的。沒有師父，你不過就是一個人人都可以欺負的傻小子罷啦。”
“你怎麽就能對師父作出那麽無禮的舉動呢？怎麽能對師父懷有那樣的非分之想？你怎麽配得上師父？以師父的絕世風姿，這世上的少年英俠有哪個能不為她顛倒？真不知是要如何英俊不凡，英雄蓋世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師父呢。”
然而，蘇媚手掌那棉花般柔軟的觸感，慈母般溫柔的懷抱，都讓李勁覺得萬分不舍。這讓李勁每次動念要向蘇媚道歉時都猶豫不決，總是下不了決心。
這幾天蘇媚也在思考著今後和李勁的相處之道。若是總這麽不尷不尬下去，二人之間隻會越來越別扭。但她又不知該怎麽打破二人之間這種尷尬的局麵。
然而，問題總是要解決的，待到二人搭建好了暫居的草廬，再也沒有什麽事情可忙，沒有任何借口可以再逃避後。蘇媚覺得，這件事再拖下去，對二人都是巨大的煎熬，於是她決定去找李勁說清楚。
下定決心後，蘇媚立即來到李勁的草廬前，將他叫了出來。李勁仿佛也知道蘇媚會來找他，蘇媚一叫，他便開門走了出來。
“你……”二人同時開口，但見對方出聲又同時住了口。
沉默持續了片刻，蘇媚道：“我來說吧！”輕歎一聲，蘇媚在心中整理了下言辭，正容道：“蘇媚落難，遭仇人追殺，九死一生，蒙君仗義相救。那時君雖未習劍術，然常懷俠義之心，蘇媚每每思之，既感且佩。”
“其後，你我雖名為師徒，但情同姐弟。君天資穎悟，每有獨到見解。蘇媚教學相長，也獲益良多。蘇媚所學有限，實在不是什麽明師。”
“君對蘇媚有救命之恩，你我二人又在深山中相依為命，原該互相扶持。我又答應了你母親，今後照料於你。然蘇媚確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長伴君側。君人品俊雅，任俠正義，今後必有淑女名媛為伴。”
說到這裏，蘇媚心潮澎湃，再也說不下去，轉過身來，快步離去。一陣夜風吹來，蘇媚離去的背影更加顯得柔弱單薄。
李勁望著蘇媚單薄的背影，心中滿是自責：李勁啊李勁！都是你癡心妄想，唐突佳人，才害得師父這般困擾。便是這樣，師父都還費盡心思的照顧到你的感受，怕傷害到你。
師父把你說得這麽好，其實你自己心裏明白，你不過是個貪戀師父美色的臭流氓罷了。你做事衝動，已經害死了母親，師父對你恩重如山，又是你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你心中有了不該有的念頭，還可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今日師父話雖委婉，拒絕的意思已經表示得明明白白。以後你可千萬要克製妄念，擺正自己的身份，切莫再做出讓師父為難的舉動了。
心中計較已定，李勁的目光也堅定起來。下定決心，今後便如在連雲山中時那樣，尊敬師父，侍奉師父。然而，目光掠過師父居住的那個孤零零的草廬時，心中的不舍又湧上心頭。
有些事，已經發生了，又如何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有些感情，既已萌生，又哪裏是說刈除便可以刈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