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戰火燕侶(三)
兩個月以後的一天早晨,三愣帶著他的隊伍幫鄉親們砍高粱去了。
那一片片望不到盡頭的波浪起伏洶湧逶迤的高粱穗子綴滿了圓鼓鼓的珍珠一樣的紅白顆粒,在內心遼遠愉悅的微風中仿佛向往來的人們點頭微笑。火紅火紅的,豐收彌望,福運漫衍,像無數支熊熊燃燒的火把,映透了半邊天際,使你不由自主地折服傾倒仔細諦聽。高粱株行距棧棧緊湊,秸稈葉子長彎綢直蔥矓萑蔰,熙熙攘攘,肢肢擁抱,搭肩靠背,耳鬢廝磨,把一片嶺地遮擋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非常龐大蕃廡悶熱難當。娉婷玉立的高粱就那樣交出了自己的孌雅舒曼的生命靈麗,豐富了秋天升華了秋天又徹底掏空了秋天拉長了秋天。
麵朝黃土背朝天,謙恭頑強地鋪下身子忙活著的三愣直起疲累的腰板,突然,那種為錦秋湖黃土地“代言”的感銘肺腑的沉重衝動是那樣的強烈地在全身喧囂滾湧奔騰起來。
滿眼的都是棽繁樹林般翠綠流油的高粱地,而他要率幾個愣頭青隊員把其中的一些先劍下高粱穗子來,然後,將光杆秫秸用手钁子帶著茬子頭刨砍出來。
砍高粱別看粗魯卻還是個技術“眼活”,不能一幔子用蠻力使夯勁,需剛柔相濟,巧妙結合。無言勞作的哥哥梁司令自然成了他效習的榜樣。
別人砍高粱,需要按著腳趾數腿地先放在地上才能不散不亂地摟成匝堆紮靿子勒成捆,可梁司令站著就能耍,“刷刷刷”,一陣響動,三下五除二,整整齊齊的高粱捆就跟玩似的撂到了畦裏。往往是隻見他往下放高粱捆,卻看不見他是怎麽砍下來,怎麽合攏拤捏成大個子,又是怎麽續進靿子拾掇成的。
他動作敏捷漂亮,連貫不出叉紕,一氣嗬成,好麻利手,真是個了不起的家夥。見三愣他們毛手毛腳顧頭顧不了尾,梁司令忙教他:站在壟溝一測,右手握小钁頭柄的末端,開砍時先用一隻手勾住前方的高粱秸,使之向自己傾斜,按合適的角度夾好了,然後讓小钁頭貼地麵與高粱秸呈四十五度角用力揮動迅速砍下去,一棵棵高粱就紛紛倒下了,這時不要弄亂了,要就勢將依進你懷裏的高粱棵順序放到地上。
看著梁司令幹淨輕鬆的活計,手钁頭揚一落,銀刃閃爍,與高粱秸接觸發出有悅耳的悉索彈伐節奏分明的聲音,三愣很受吸引覺得那揮動的一招一式毫不複雜,心想也不過如此,於是,就也不甘落後地上去摸起手钁子就拚開了。
頭幾下雖說步伐稍顯慌亂也無甚節奏,但感覺還可以,再瞧身邊的梁司令穩健不燥地砍著,心想隻要鉚足了勁,他砍一下我砍兩下就不會被落下多少的。三愣甩開膀子勁頭十足地往前砍。幹著幹著胳臂開始發軟,腳步開始變亂,揚起的钁子帶搭的泥土塊四下裏亂飛,钁子不是砍深了就是拚淺了,深了撅出的高粱根茬子頭像大賊似的,泥土抖不下來,再後續反複敲打,增加了困難,而深過了擋钁子根部撅不出來,隻得從旁邊左右忽閃著才勉強拔出;淺大了勁則高粱茬子頭斷在地裏,隻有再來一下刨出。
不斷地出情況,三愣一會工夫已是大汗淋漓,握小钁頭的手不住地打滑,因著打滑又磨起了血泡,大大小小的,有的破口出開了水,臉上手上不知怎地被高粱秸子劃出一道道小口,讓汗一蟄如針紮般生疼。已有些氣喘籲籲的三愣看到旁邊的哥哥仍不慌不忙地砍,直把他落下了好—段距離。三愣急了連忙揮動手臂加快砍起來,由於不得要領,又急於往前趕,運作已全無章法,不僅東一下西一下,就在他心急火燎地亂砍之時,手中的小钁頭一歪,沒砍斷高粱稈卻彈崩在了小腿上,頓時腳踝處張開一月牙形口子,血流出來,隨即一扔手钁子去捂,撕下根衣服上布條纏紮起來。
渾身熱汗淋淋,濕漉漉的,加上莊稼上的灰粉,臉上抹得像唱大戲似的,肚子裏咕嚕嚕的饑餓和幾乎抬不起手臂來的疲憊,一起襲來,他們有點挺不住了,開始時還有閑心逮蚱蜢攆黃鼬,找紫燈籠、小野瓜吃,眼下早像泄了氣的皮球,個個自顧不暇,一副虛脫扒骨無精打采的樣子。
打量一下前方,毒辣辣的太陽耀得眼睜不開,漫長的高粱地一眼望不到盡頭……堅持到底得需要多大的付出啊?他苦笑著搖搖頭,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草叢裏。
梁司令砍到了遠處隔著厚厚的青紗帳大聲朝他喊道:“老弟,加油啊!”一想到梁司令快到地頭啦,他難堪地猛一激靈,咬緊了牙根,又站起來,無可奈何慢慢騰騰地往前砍了下去。
快到中午了,姥爺又不聲不響地從地那頭往這邊砍著三愣和其他幾個隊員的眼壟高粱行往回趕。一聽說姥爺砍著來接他們了,三愣他們高興起來,熱赧著麵孔地拚出吃奶的力氣大幹起來,青年們你一言我一語好一陣吆喝叫號子的比賽努力,趕起了浪頭,雖然活毛毛糙糙,可速度明顯提了起來,不到一頓飯的工夫,終於兩軍抄了手勝利會師,然而,三愣和隊員們由於基本沒幹過農活,僅憑一膀之力,耐性不足,體力透支過大,漸次快不能支撐了。
不過,大家腦子裏卻明白得很,看似普通卻委實艱難的勞動讓他們內心獲得了陶冶和淨化,更設身處地地感悟著當一輩子漁農的辛苦、不易和偉大,拉近了軍民魚水深情,同時,更感覺自己肩負的膽子是多麽的沉重,個個心軟的,不願停下,盡管累得臉紅脹汗汪汪氣短籲,倘若就此離去竟萌生出像當了逃兵似的灰溜丟人滋味……
見梁司令帶領著這麽多好隊員前來幫忙,歐陽蒲香歡喜得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她回到西屋子立馬熬了紅棗綠豆湯,盛進瓦罐裏,撐了小船急急忙忙趕來,提到了地頭。
她一遍遍地喊著:“梁司令,弟兄們快歇息一下,喝碗綠豆湯戒戒汗!”
可是,正比賽到興頭上呢,大夥誰也不服誰,隻顧了摽著膀子幹,不肯罷休。
一直七手八腳,你追我趕地將自己地裏的高粱穗子全部劍完,秸稈一一放到,才有說有笑地停了下來,無比欣慰地沐浴著周圍玉米地裏吹歸來的颯颯陣風,小青年們一時累得癱倒在地上,他們幹脆就著香草窩青秫秸棵組成的榻榻米一躺了之不起來了。再看姥爺不緊不慢喘氣平勻,跟沒事一樣,眾人不禁伸出大拇指讚道:“薑還是老的辣呀!”
在地頭老柳樹下大夥吃著主家歐陽蒲香送來的湯飯後小憩一會兒,繼續幹起來,三愣趁機和漁農們攀談了起來:“袁叔,今年的收成不錯吧?”騾駒袁有些寬慰地說著:“好了不少,多虧梁司令你們保衛家鄉鬼子不敢伸手了,去年的小麥都被倭賊搶走禍害了。”
騾駒袁拉家常似的嘮叨著,可熟練的動作不停地砍著,你一言我一語來去之間,就把三愣拉下了好遠。三愣一恍差距暗自發力追趕著,不一會,腰酸腿痛了起來,站著身子剛要搽汗,身後一條潔白的毛巾遞了過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輕柔地從後麵傳來:“怎麽樣?大學生。當莊戶漢子的滋味兒嚐夠了吧!”
“這點算了啥?都老娘們摶弄泥蛋蛋,放下的老營生了。”三愣故意鱉殼墊桌子腿硬撐著不屑一顧地回答說。
“說他胖他還就喘上了呢!”戴鳳蘭知道他的內心,這樣想著就開口鬧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