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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慘勝(二)

  老薑煙癮大,人緣也強,可快三十的漢子了就是找不上媳婦,全家上下急得夠嗆,為了給他攀親,兩位老人是托東家子拜西家子,急得火燒火燎的,吃不下飯,睡不好覺。


  有一天,陳家莊的媒婆領了個大姑娘進門,說是趕集順路要瓢水喝,實際上是要先偏見個麵兒,大體相訪一下。他正吞雲吐霧地抽到半熹空高妙裏,忽聽飛來了神仙,一睜眼天上掉下個林妹妹。這還了得?他怕人家一見他大煙鬼嚇跑了,慌忙之中,一激動把煙袋鍋插入靴子裏。


  進入屋後,與媒人沏茶倒水,寒暄奏對,搭訕了?半天?,可煙鍋把笨襪子引燃了,痛不可當。待送走媒人倆人,他呲牙咧嘴地脫靴,已是煙焰蓬勃,腳踝肌膚焦灼了。好在媒人隻是說喝口水,不是來吃飯的,否則,後果難料。


  後來,他的大煙袋鍋忽然丟失了,他對人說:?不用著急,?隻要每天去通濟橋集上尋找就行了。果然,幾天後,在橋集上以二斤蜀黍的價錢把煙袋又贖了回來。因為那東西太胖又簡陋還難武挓,別人拿去不稀罕也用不了,所以,很容易就找回來了。?

  提的幾門子親據說都嫌他太能抽煙,而他試著十幾次就是戒不了,實際女頭主要是都瞧不起他家日子窮。


  倒是本村的街東他老姑家一個外甥女被打家劫舍的土匪糟蹋了,還摳了一隻眼去,可總算留了口氣,一直老閨女著,沒有出閣。大人們撮合著說給他,也是?彎刀借就那瓢切菜吧!好歹比沒有強,就娶了她。


  才勉強湊合成了個人家,頂搭著垛湖泥圪墶蓋起的裏外開縫龜裂,大有傾倒危險的破舊屋子,隻得借助於爛瓦、秫秸、麥杆和泥巴糊弄著,用棍子支撐著的低矮茅草屋過開了光景。


  轉眼十九載風霜雪雨一呼嚕就過去了,單門獨丁的兒子也已討來媳婦一年多了。快到年關子跟前了,兒媳婦張小桂執意要兒子出去幹活掙點錢好過春節。為此,薑大煙袋心疼獨苗苗,犯開了一根筋。


  薑疙瘩強忍住癆病抽筋般的咳嗽,把煙袋鍋子在門框上砸得響,耷拉著眼皮滿是愀然地說:“老濤媳婦,大半年的農活剛幹完,爺們也得多歇歇才是,哪有緊趕著打發去幹活出力的?”


  踏到別人家的媳婦一點事都沒有,而葤破了大甕的小桂聽了這話,心裏自然撅了砣,平常別看好好的,但思想上的病大著呢,不僅沒有最起碼的道德修養底線,而且一句話不對心就起火發作,比一些不開化的男人們還孬,真個女中夯貨。


  她翹著張薄嘴唇說道:“不幹活,喝西北風咹?喂頭豬還牽過來殺了賣錢呢!”


  你瞧這哪裏是人話?跟有精神病似的,可有本事不如攤不上啊,既然攤上了有啥法子?

  “哎!咱家境寒酸又娶不起媳婦,休了她,老濤還不打光棍?到那時更二大娘腫脊梁了。啊!是難道是命嗎?就當是遇上了一隻瘋狗吧。”薑疙瘩在心裏說。


  小桂把手裏的包袱順手往門口的凳子上沒好氣地一撂,回轉身進院道:“掂量著,以後還想回這個家不?”


  真他媽的死牛蹄子不開瓣,不懂不解的,到了嚇人的程度,整個蓮花村缺錢的主多著呢,可誰家媳婦這樣犯上作亂,不走正道的?


  老濤父子是同病相憐,她從小在娘家老生子閨女嬌慣得沒正性兒,又因為李家弟兄們多惹不起。落後的農村就是這樣,幾根小夥子硬棒著,往門口那麽一杵,一塊勁頭子出不來,總抱怨街麵太窄,遇事難免使“牴道”,欺負單丁小戶的。


  而誰家實力弱了,就忍氣吞聲,不了解鄉下情況的可能會說了,“告他去!”那可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知道嗎?“衙門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小日子哪裏經得起打官司折騰?即使豁出去找人,你架得住人家家大業大的花費送禮打點嗎?而退一千步,即使是官司打贏了,同住一個村子,天長日久過日子,沒有馬勺不碰鍋沿的,你架得住他們人多勢重旮旮旯旯明裏暗中傾軋排擠,變著法兒掐虧給你吃嗎?衙門裏總不能拴上個捕快前後左右跟著給你評理吧?這不,窮人啊活得憋屈得很!


  “是我自個兒要出去幹活的,跟她個女人家有啥關係?”老濤到底是受老婆“壓迫”過來的,思前想後終於打掉了牙往自己肚子裏咽,並且,為了在爹麵前兜個麵子,竟創造性地來了個故弄玄虛裝腔作勢地演繹,隻聽他悶聲道,“她敢指使我,還不老大的耳刮子伺候著?”


  知子者莫若父,薑大煙袋“嘿啦!”一聲狠嘬了一口,站起身來,極不情願地附和了一句:“扇她沒得商量!”


  他在心裏這樣圓成著自己:這人家嘛就得將就著過,吊著墨線說話辦事顯然不行,軟不拉擠的,實屬無奈,依著認真非得散了夥不行,那樣俺老濤不就掉到地上了嗎?自己和老伴又上了年紀掙不了來了。真是神人無治啊!於是他就自言自語的安撫和欺騙自己一陣子,也好咽下這口窩囊氣。


  末了,無可奈何道:“還有一個多月就過年了,你出去折騰,可一定注意安全?”薑大煙袋這麽說著,不禁鄙夷地朝小李氏翻白了一下眼睛,卻迅速撤開,免得被她瞅見,再猛不丁地爆出口粗來,自己實在是生不了氣啊,正不壓邪,又有啥方子妙藥?於是,他塞了一煙袋鍋子的旱煙,“吧嗒吧嗒”地抽著,提了磕得漓漓啦啦後尿了一路的木桶要去倒泔水喂豬狗。


  老濤也站起身道:“老四明春要說親事,梅子也得開始備嫁妝了,我尋思著出去學點兒木工手藝,掙多掙少的,以後自家拾掇個啥的方便。”????

  他說的老四和梅子都是自己最親的堂叔弟妹。


  薑大煙袋眼睛一巡還想說話,自己的老伴從屋裏出來道:“你心裏可別跟孩子逞凶,稀罕孩子對,出去掙光景也沒錯,不都是讓日子逼的嗎?遭了這世道都一個樣,莊戶人家誰家鬆緩過?老濤家說得也是個理兒,隻靠那土裏刨食兒的,年年省不下幾個子兒。就是這年根子底下,兵荒馬亂,人心惶惶的,凡事多長個心眼!”


  然後對老濤道,“我去找你嬸子說說讓你老四老弟跟你一起去,兄弟倆做伴也好有個照應,上個月桓台穆家寨你老姑捎信來說她村鞏老爺家缺壯工,就先去那裏問問。那天你爹清晨‘顫驚’砸冰叉得那條鯉魚,咱沒舍得吃,還掛在窗戶跟牆上,你提上給你大姑。千萬別給她添麻煩。你大姑也很不容易。你們年前要早趕緊回家。”


  老婆截了的話,真得體,雖是婦道人家,可聲聲入情,句句在理,比自己的兒媳婦一個天上一個地上。人家嘛可能就是這樣的,強弱互補,不是冤家不聚頭的!

  薑大煙袋暗自高興,兒媳婦黑了天,老伴給照進了曙光,他這才好受了一點,一袋煙也抽完了,他手裏的煙袋鍋不磕了,既歡喜又佩服得一吹煙灰便火星四濺,嚷道:“內當家的做主帶勁,他娘,真有你的!”


  他煙袋鍋子裏飛的一塌糊塗,把老伴陳氏的鞋麵落出好幾個黑點兒,隻是不燙,她斜他一眼笑著嘟囔了句:“淨坐著壇子打呱啦——想不開的老東西!”


  久年的癆病咳嗽得厲害,折磨得薑大煙袋渾身難受得像剝了一層皮,他一會兒一抻脖根,像快速帶搭風箱杆子似的,猛重的急速咳嗽一陣,不等咳嗽得好受了,就又抬起腦袋來,端著手裏的鳥槍密切注視著陣前的敵人,然後,迅速迷上左眼,湊上去瞄準,他多麽想喝點水壓壓呀,即便幾口也行,那樣他會更好受些。往常他從坡裏一回家,不等放下柴草,或摐下鋤頭,剛滿四歲的女兒就蹣跚著端過一碗水來,他感覺雙眼發熱一潮,接過來咕咚咕咚喝下去,慢慢感覺從頭到腳舒坦了許多。


  可是,眼下,正在打仗,他又一陣劇烈的咳嗽,憋得老臉激脹通紅,脖子兩側兩根青筋暴挑著褐色幹皮一震一振的,幹嚎了幾聲,總算吐出了一口帶著一半血絲的黑痰來,便對身旁的梁拴寶說:“我喘得不行,我得躺一躺。”


  梁拴寶看他這般痛苦就說:“薑大爺,你回去歇著吧,我們能頂住!”他一擺手,搖搖頭,就蹲下去躺在了潮濕的草叢上。


  剛躺下,就又爬起來自言自語地說:“老天爺!殺完了鬼子你再去喘勻挺氣吧。”說完就轉身提著土槍向樹林裏對射的鬼子那邊靠了上去,身後留下了一串串低沉憋坨嗚咽的長長漾血咳嗽聲,梁拴寶急皺著臉,忍不住落下淚來。這是他與梁拴寶的最後一別。


  往事曆曆在目,飛快地倒讀著,然而,這時痛苦混沌中的大煙袋最牽掛不下的是自己尚未出世的孫子所支撐的薑家煙火,鄉村人實在,瞧事也準成到了老根子上,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子孫綿瓞在那裏上升到了人家家看苗的竹壯,日子的過頭,光景的巴結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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