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痛打落水狗(一)
梁拴寶他們大家很明白自己所使用的威力更大的土家夥射程卻極其有限,隻得等著敵船靠近了才能施展本事。
前天,蓮花村裏就忙碌了起來,街坊們在村子裏來回穿梭齊動手,楛矢石砮拿出來,找來生鏽的犁刀、爛鍋,用錘子敲碎,還把廢耙齒從耮上拔掉,用筐子集中起來。
村裏金屬特別是有色金屬奇缺。由於日寇國小家底子薄製造武器的資源快要耗盡了,在魯北等各占領區他們命令按人頭地畝掠銅斂錫等金屬,由二鬼子挨門挨戶收集,完不成攤派任務就不發良民證,也讓地主不給租種土地,百姓為了活命,違拗不過,遂將家裏的銅盆、銅香爐、酒壺、茶壺、手爐、火盆、箱櫃上的銅器件,甚至小銅佛,錫燈蠟扡子等等都威逼著拿了出來。
沒有銅錫的折價很高叫拿錢,吸引一些交夠銅錫的戶把家裏剩餘的銅錫件賣給缺銅戶,結果將農村多少輩子傳下來的銅錫器具榨取殆盡,就連幾乎村村皆有的廟堂裏麵的大銅神像也被日本鬼子深夜偷運走了,和土豪劣紳勾結圈上警戒線以修繕為名給換成了泥塑的。
離姥爺家不遠一條拐胡同裏的楊師傅鐵匠鋪,那是剛斧寨大唐貞觀初年為遠征高麗的程咬金補錘鉞斧的“楊鐵匠”傳人開的。他們幹脆將四盤鐵匠爐抬到了街道兩側支了起來。小活計麻利地清理爐膛,從保長抱來的柴草裏抓過一把黑黃有著普洱茶氣味的陳焐麥瓤塞到爐膛裏,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擊打火鐮用幹玉米纓子媒輕輕吹拂著費力點燃,緩緩拉幾下風箱,麥瓤開始冒出又黑又白的煙,緊跟著竄出火苗來了。
楊鐵匠徒弟除了一鏟花生米大小濕漉漉的碎煤,薄薄地撒在正在燃燒的麥瓤團子上,拉風箱的手一直不停,不斷加勁,待上麵冒出縷縷焦黃的煙,就又拍了一層煤,同時,快速猛拉封箱杆子,終於,爐堂裏竄起了閃亮的炭火,夾帶著嗆鼻子的煤味。楊師傅走過來,用一根火箸把爐中煤戳了幾個小孔,幾股強悍有力的通紅色的火苗從漸次灼燦的爐底簇擁著飛翔了起來。
沒白帶黑,爐火被拉的“呱嗒嗒”響成塊的巨型壽光大風箱吹得“呼啦啦”通紅一片,煙熏火燎,爐花四濺,大小鋼錘“叮叮當當”地敲打不絕。
十七八個人圍在那裏鍛打兵刃,將一些大刀長茅重新加鋼淬火,又將無數的破鼎罐、頭、鐮鋤一應生熔化成水,倒製出成油筐的鐵砂,準備用以裝填“五子炮”彈膛子。
煙熏火燎,爐焰正旺,老鐵匠眼睛裏呼嘯著切齒痛恨的火苗,粗糙嶙峋的雙手用一把長長的鐵鉗子將一根根燒得發白透亮的鐵塊從白得耀眼的煤爐裏擠出來,鐵件上“劈劈啪啪”地爆著耀眼的鋼花。
他把星星似的鐵件放到一方巨大的烏龜殼鐵砧子上,用小叫錘敲了一下,鐵砧清脆地回答著他。鐵鉗夾著鐵件按著他的發力翻滾著摔打幾下,幾層敗皮被震了下來,接著將大鉗子交到左手裏,右手的小叫錘先是在鐵砧的邊緣試了幾下口音,算是一場轟轟烈烈的鍛打的開場白,繼而,轉入正題,即很迅速輕盈地點擊敲著鐵件。他的小錘指到哪兒,小鐵匠活計的十八磅大鐵錘就狠狠打到哪兒。
老鐵匠的小錘眼疾手快,象領頭雞一樣,不停地啄米蹦躂,小鐵匠的大錘緊跟運動,一步不讓,節奏趨於共振,一陣急驟跟拍和諧的引導與響應,清脆、沉重,“叮叮咚咚”、“當當嘭嘭”不斷地有機切換鏗鏘對答如流水撞石,悅耳動聽。
驚心動魄的鍛打聲中,鐵件暴起的灼熱碎屑四處迸發,火星濺到鐵匠圍腰護腳的油布上,“滋滋”地冒著白色的煙落地,引燃了飄來的樹葉子柴草梗。
旁邊擺著幾個桶筲和大盆被淬火得吱吱地叫著,翻起一股股白氣,呈蘑菇狀或絞著麻花騰起來。
楊師傅不斷將梭鏢大刀匕首等兵器舉到眼前,歪著頭仔細察看花紋和顏色。師徒幾個臉上掛滿了細微的鐵屑和煤灰,隻有眼白和牙齒尚未遭塗鴉,被熱汗披漓地一淌,顯出幾根明顯的小道道,像爬過了嬌嫩的雛蚯蚓,而當抬手擦了之後,簡直成了烏雲紛紜的漫陰天。加班加點急急忙忙的勞作,鋼火難免飛到裸露的皮膚上燙起幾個大燎泡,但早已黑汗淋淋的他們因著肩上巨大的責任托舉著,一點都沒有痛的表情。
天大的戰事激動著大夥的心,更逼迫得勤勞勇敢的街坊們立起神壇磕頭作揖,不辭辛勞,轉身投入臨陣磨槍的緊張演練之中,村裏的精壯男子,都拿出自己的趁手家什切磋開了散打格鬥,連周圍村子裏沾親帶故的青年也自帶幹糧趕來參加,有握紮槍子的,有攥著洋鎬的,有抱著土槍的,有架起排銃的,有舉大錘的,有扛鍘刀的,有持大釤鐮的,有操魚叉的,有端著鋼鑹的,有持絲瓜粗細牛皮大甩鞭的,有舞三節棍的,有揮七節鞭的,有的拖拉著鐵鍁,有的提著二齒鉤子,有的連搗糞耙子也拽出來了……
那其中不少是練家子的虎虎後生,家裏素有護院趁手兵器,而更多的人則是持著尋常漁農工具,但人多勢眾,揎拳捋袖,扯著架子拉開腿腳臂膀,躍躍欲試,頗有些聲威,他們要在保衛家園的戰鬥中以牙還牙百煉成鋼築成血肉長城!
成年勞力們個個都繃著臉,閃爍著明亮的目光;袒露著圓滾滾的肚皮的小子邊一手提著剝了皮的大蔥,一手往嘴裏塞著糊餅子,邊幫著扛了梭鏢、魚叉依到牆上;頭上紮著抓鬏兒的小閨女們則抬著一個個冒著騰騰熱氣的黑色瓦罐來往給忙活著備戰的大人們送水喝。
無二疣趙點腿嘴裏咕嘟拌嚼著夾了糊膿蒜羊雜的小半塊黑花糊菜餅,也一手提摟這個招了幾層鐵鏽的鐵鍋子,一手拖拉著把捅鍁,鍬把上穿著七八個鐵鐐銱,稀裏嘩啦帶著一股牲口味和著了白毛的劣醋酸怪氣的塵風闖了進來。
大夥一看立馬打了個愣,接著,滿腹懷疑又感覺好玩地紛紛咂巴著嘴,幾雙眼睛瞧外星人似的,疾觫掃射著上下打量開了他,“稀罕!太陽從西邊出來啦?兔哥”
安碌碡一拤腰嘀溜著獨眼說道:“怎麽?瘸子,連飯鍋都揭嘍來了?不過了?”
“鬼子都要翻過湖來了,他娘的,還過根D?”
“喔唷!沒想到啊,咱趙老兄還呂端大事不糊塗呢!”
“好樣的!等打跑了小鬼子,直接到俺那裏下嘴,俺管你飯!”
顢顢頇頇的趙點腿不好意思地騰弄著過了河的鼻涕,抬手一抹,往前襟上一擦,咧著個彎月形的中藥碾鍋子嘴憨厚地笑上了,“嘿嘿嘿,嘿嘿……”??
誰知這一歡喜,卻嗝上了一串刺鼻的酸辣土腥嘟嚕嚕氣來。
浪妮正跑來取鐵匠砸好的碎鐵片子,一見他就搭上了話:“哦嗬!啥風把趙大官人吹來了?怎麽以前聞著你都是蘿卜纓子、蜀黍麵子味,今兒個咋就變成了大肉香了呢?看看嘴角子上還油漬麻花的!”
趙點腿撓了幾把亂蓬蓬夾雜著柴屑的頭發,有些傲慢得意地伸出右手食指剔著牙縫裏的肉絲絲子道:“清晨飯剛吃了昨晚剩下的半塊黃鼬和一隻蒼老鼠!”
說著捏著一小粒黏著牙垢的肉丁隨手彈著,又一甩,可還是沒脫掉,幹脆抬起左腿往露著倆腳趾的爛鞋幫子上一刮,這才算利索了。
眾人禁不住紛紛扭頭窘皺了臉,迷勾了眼,“啊啊……”、“嗷嗷……”惡心著四散開去。
而他依然執著地捏這個生鏽鐵釘子剔著後槽牙縫裏頑固卡著的黃鼬骨頭,可掏弄了半天就是怎麽摳也摳不出來,狠歪著頭,狗楊大咧,跟長羊角瘋似的,又癢癢得難受,破損的牙齦血合著哈喇子流得像感冒發癆病般漓漓啦啦的,也沒見舒坦了。
安碌碡瞧著瞧著就樂了,“我說老趙噯,這五子炮缺鐵頭子填,你可別和它爭,偷偷咽下去啊!”
一下子惹得在場的人嘻嘻嗬嗬笑了起來,而趙點腿是既煩躁又不舒服,卻不便於說什麽,也忙得顧不上搭話。
於是,安碌碡又拍拍他肩膀頭說道:“還是請楊師傅用火鉗子給你夾出來吧!”?從此,趙點腿是想著了,隻要還有兩口氣,就用一口氣去嚼個野菜野草書皮什麽的,再也不敢輕易胡亂宰吃野物了。
趙點腿沒有自己的名字,大夥之所以叫他兔哥,是因為他弟弟的名字叫兔子。兔子是個泥瓦匠,因為點腿成天邋邋遢遢跟叫花子似的,他很是羞於認這個哥哥。當趙點腿偶爾小偷小摸被街坊們捉住責罵甚至毆打時,兔子往往就隻有遠遠低頭匆匆繞過。
碰到有富裕點的人家需要買個修炮樓挖戰壕的苦力抵頂村裏的攤派了,弟弟兔子就擁上他去,而買丁主兒便把一定量的玉米、小麥過給弟弟,這也許就是他們兄弟之間惟一聯係的紐帶了。
吃飯的時候,趙點腿就走到弟弟門口,樂嗬嗬著叫一聲:“我來了!”屋裏的弟妹就不耐煩地推出一碗地瓜幹、玉米糌粑來,“啪嗒”沒好氣地蹲到門砧上,至多撂上半根紅蘿卜鹹菜。
趙點腿騰楞著鼻涕,一手托著飯碗,一手夾著筷子,慢悠悠地走到通濟橋集市上,瞧準了目標,手疾眼快地叼起一塊熟肉或者一片豆腐,即搶進自己碗裏,不過,還夠“禮貌”地順便請一下安:“老板今天生意發作嗎?”買賣人護不過攤子來,就無可奈何地罵:“操你娘臭B哩!”
趙點腿聽了也不氣惱,回敬一句:“我娘早就死啦!你到墳裏去找她的吧!”??
當然,現在兔子弟已經歿了,拿一個死人說事有什麽來頭?這裏要說的是——
有一年隆冬,李老貓不知從哪裏鼓咚來了金手鎦子人前人後賣弄著,卻不慎掉進池塘裏了。環顧四周後他發現了趙點腿,於是,他有鬼主意,一拍他胳膊說:“兔哥你幫我把手鎦子撈上來,我給你一塊現大洋。”在圍觀人群的慫恿下,趙點腿一扒棉襖跳進了冰窟窿裏。當他渾身發抖地撈起金手鎦子得了銀洋後,還認為自己賺了大便宜呢!
一些婦女去老屋的牆角和附近的小嶺上刮硝土,抬回來交給隊員們摻和碾碎的木炭、硫磺焙製火藥。
他們沉住氣,心想隻要到了近處,鬼子的長處也使不出來了。汽艇被隊員們打得丟盔卸甲暈頭轉向,橫斜癱瘓在了河中心,正好進入了隊員們趁手的射殺架勢。
隨著姥爺猛然一擺手,五子炮上火信子又吱吱燃燒著,刹那間,便頓時轟聲大作,從炮的彈膛裏傾瀉而出的那些碎鍋片子、舊耙齒和黃豆一樣的鐵砂,如大片的烏雲裹挾著碩硬的冰雹麻杆雨點,漫天橫飛,劈頭蓋臉,鬼子被打得抱頭鼠避,死傷無數。
剩餘的敵人見集中在汽艇上目標暴露隻有挨打的份兒,快逃命去吧,就借著遮擋和打擊空隙,紛紛扒掉衣服,光著身子,隻穿條褲頭,像鴨子一樣向河邊躦進,顧頭不顧臉地先滾到水草裏保命,企圖泅泳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