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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打汽艇(七)

  天賜看到那隻魚鷹子突然間強弩一樣直射向雲端般的煙柳氤氳中飛去,帶動著一串星輝閃爍的鏦鏦軌跡。


  一個黑得耀眼的金屬碎屑落在身旁草叢裏,邊沿撅裂起,極具誘惑力地扮演成張牙舞爪的毛螃蟹和急於逃命的老鱉生猛模樣,他側了側小身子,好奇地彎下腰伸手去撿,誰知指尖卻像是被護食吽呀惡狗怒牙咬了般焦疼,跟著過年燒紅了火箸烙豬頭似的,“噝噝噝”冒起幾屢細密黃煙,尖刻的麻痛,疾速地流遍全身。


  猛然間,他重新聽到了打殺方酣的喧鬧世界,感覺那灼手的滋味尖利地鑽進又絞擰著噴出,指頭肚子像貼繒上了一塊金屬板似的。再看周圍的河上飄滿了翻著肚皮斷裂殘破的大小長短各種魚兒,天賜感到有酸苦的胃液翻湧上來,帶著火性衝到喉嚨眼,嘔吐的惡心喧囂著陣風一樣頻頻襲來,他一下子明白了死亡危險正彈片似的四處攢擊。


  臥在長滿狗奶子棵和白毛芹的一大一下兩個墳鼓堆之間的聾巴艮忽然口吐白沫、麵色青紫,四肢僵挺挑直,一根腿蜷曲,一條腿撅劈,掉了鞋子,雙手緊握拳頭,兩眼脹大像個扒了糙皮的荔枝果子似的偏斜上翻露出白色的羊眼珠子,渾身滾得淨是塵土,不停地顫抖抽搐著。


  “掐人中!掐人中!”有個隊員皺著臉一邊開火一邊扭頭大聲喊著。刺泥鰍就用大拇指死按著聾巴艮的人中。可折騰了幾下無濟於事,他繼續劇烈地哆嗦著。刺泥鰍也聽說過有人褪下鞋底摑患者的腦袋的,幾下就打好了的。可他實在下不得手,同時,更擔心作為外行人自己一旦給戳瞎了眼,弄巧成拙,揍出毛病來,一個事沒解決,又多出個事,變成倆問題咋辦?

  姥爺是聽見刺泥鰍的咋呼,貓著身子跑過來的,“聾巴,聾巴,你怎麽啦?”他低著滿是泥汗的大花臉問道。


  說出口時他即發覺此話是愚笨無用的,便俯下身去,想著幫聾巴艮一把,卻不知如何下手,見他痛苦的樣子,忙一手墊托著他的腦袋,一手扳著他的肩膀,翻轉過他的身體來,看到他臉色青紫,緊咬牙關,嘴巴裏像螃蟹似的“吱吱”響著咕嘟著一大團白泡沫,地麵和草叢已經被濡濕了一長片,害怕他憋死,就伸出右手食中指來回試了他微弱的鼻息,彎過來抹去掛在嘴上飯粒子、爛野菜葉子,以免影響呼吸。


  “老夥計,你還有工夫鬧騰,淨給我添亂子,他媽的磨蹭夠了沒有?”


  “什麽?怕死嗎?”


  姥爺有些擔心出意外,抬眼正在緊張進行的白熱化戰鬥,無限焦急又寬慰地衝著他虛幻的身神像老大娘哄小孩或者叫魂似的往好裏引導著說,為了盼著他及早醒來,幹脆裝作很生氣的樣子用狠話威脅道:“再不給我爭臉,把你扔到亂喪岡子上喂狗!”


  “司令,司令??這羊角風,他都好幾年沒犯了,他家嬸子也說他好了。早知道這樣,俺不裹夥他來,都怨俺。”一旁的刺泥鰍哭喪著臉為難自責地說。


  “媽的,早不犯晚不犯,偏選這個時候犯,這個賊死孩子!”姥爺顧不上說其他諒解的話,開始不耐煩地粗野開罵了,跟著撈著他肥胖的屁股輕輕戳了一手槍筒子。


  “刺泥鰍,你真他媽的會找人,一把破笊籬半天撈出個臭鴨蛋來!”


  姥爺一個箭步跳下荒溝,趴在崖頭底下盯了一眼正在熱火朝天的伏擊戰,又掛牽地回頭走過來踢了犯病的聾巴艮一腳,忽然,聾巴艮身體有了自主的抬動。可是,他嘴唇嗑嗑巴巴著,發出了一些支離破碎的聲音,間或從他的眼縫裏,射出了灼熱的黑裏透紅的光線,好像要射穿了不遠處鬼子的心髒。


  聾巴艮巨大而頑強的生命力使姥爺受到了猛烈的震撼,一瞬間姥爺感到那是多麽好的錦秋湖漁農子弟啊!生活困苦又帶著疾病,可一提到殺鬼子二胡不含糊,著實平凡可敬了,這是一種雖然身處逆境卻執拗拚搏嫉惡如仇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的折射,有了這種巍峨精神國家就有了永遠的希望,“小日本我操你姥姥,亡國滅種的是你們,不信就等著瞧吧!”


  過了一會兒姥爺撇嘴一笑說:“俺老夥計哎!連罵帶打變不了戲法,泥鰍,你先陪著,那邊吃緊我先去了。”姥爺轉身握著一枚手榴彈迂回到了東頭一叢老斷茬新條子的柳樹前沿陣地上。


  刺泥鰍也急得原地打轉花,他宛如一隻自家的小狗對待自家的花貓,嫌棄吧又不舍得離開,生氣吧卻不曾去咬,他直後悔自己沒學會郎中術,幹著急沒辦法救,隻有在一旁趁著看,以確保不再出現危急情況。


  被動地等待他自我走運地徹底醒過來,同情、焦躁和對於不爭氣的聾巴艮的怨厭,使他索性從褲襠下撕了一把燈芯草,調鬧般地塞到聾巴艮嘴皮子上,撅著個鱉吻嘴巴賭氣地說:“吃吧,撐死你,犯羊癇風,想吃草了吧?俺管你個飽!”


  沒想到的是,可能趕巧了,就要還哄過來的聾巴艮掄打著胳膊下半截和手掌小豬子似的呻吟了幾聲,居然睜開了羊樣的白眼。


  “喲,人是苦蟲不打不行啊!”刺泥鰍驚奇得意高興萬分地說:“大聾巴哥,可嚇死俺了,快起來,耽誤打仗了,咱快衝上去,給司令看,多殺幾個小鬼子補回來!”


  聾巴艮爬起來,使勁摟了一胳膊刺泥鰍的細腰,顧不上啪嗒掉身上的泥土,拤著他的土槍,從地上摸起殺豬刀子,趴到墳頭脖子上,他半咧開厚厚的棉褲腰嘴唇,呲出掛著韭菜的歪斜黃大牙板子和黑紅的上牙齦來,憨鯁姁姁又充滿歉意地遠遠衝著姥爺笑了笑,他真摯誠懇、原璞古怪的表情像利刃般戳痛了司令那顆懸著的滄桑善良之心。


  姥爺苦皺著臉關切地問:“能不能挺住?繃不住就吭一聲。”


  聾巴艮連頭都沒抬,像一尊蒙了冰霜的把門石獅子似的繼續趴在那裏,兩眼射出冷峻的凜光,直盯著河心裏的敵船準備再次開火。


  “這石頭蛋!……倔種!”


  姥爺拳拳的心猛然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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